Philomena

没有爱就看不到。

[AU][莫夏][夏尔中心]心愿

严肃预警:


AU,半原创战争设定,莫夏均为旧设,半成品,自嗨产物,bug有,全文4w+,务必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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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这里,夏尔,我在这里!快跟上!”


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匆忙奔跑的脚步声。轻捷,活泼,是属于孩子特有的小小的身躯的。


他看着黑发的少年身子一闪就不见了踪迹,像只雪兔一样机敏,在大雪埋没的、黑夜中的啼林谷中来去自如。他并不心急,他清楚这个人的行动习惯和节奏。无论地形多么复杂,那人钻得多块,他总能跟上。


可是这一次,拐过粗大的树桩后,他却看丢了少年的身影。他有些奇怪,按照常理,他该出现在这里。他站在原地犹豫张望了几秒,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直接摔进了雪里,然后就被拖进了一个很隐蔽的空间。


“莫里斯……!”


“怎么样,是不是吓了一跳?”


这个空间狭窄,但是温暖。借着符文魔法带来的昏暗光线,能看出到处都是人工的痕迹。这不是个天然的洞窟,而是被精心雕凿出来的。它很小,但恰好能容纳两个孩子。他看到少年的脸颊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他扑扇的睫毛上粘着的雪花和被寒风吹出的片片红痕,也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微微潮湿的热气。


他笑了。三两下解开厚厚的毛斗篷、脱下大手套,他就像小猫一样灵巧地钻进了对方怀里,然后在那里满意地蜷成一团。少年的身躯不算健壮,可紧紧相贴时胸膛处传来的结实有力的心跳却让他感到非常安心。那是年轻的声音,是生命的声音。他总是喜欢把脑袋贴在对方的心口,因为这样可以听得格外清晰。


“原来你这几天消失不见,就是来做这个雪屋了。”


“嘿嘿,只要躲在这里,不管之后几天暴风雪怎么吹我们都会安然无恙的——这样一来,试炼也就轻轻松松地通过了,被改造的符文生物也找不到我们,这样就可以不战而胜。哼,太简单了,也太无聊了……挑了最难的结业测试,到头来也还是只会为难不知变通的傻瓜。唉,初级班就是初级班。”


“……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怎么,你还舍不得吗?”


“不,不是舍不得……只是在想,再过几年,就得决定以后的追求了吧。”


“这有什么好想的,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喔,那么莫里斯的目标是什么?”


“当然是待在学院里探究生命的奥秘咯。我去生命学派,这没什么好犹豫的。你呢?”


少年说话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热气挠得他的耳朵痒痒的,脸颊发烫,使得他难以正常思考。不知何时,他的手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知觉一样,已经悄悄摸到了对方的手,然后与它纠缠在一起,十指相扣。他抬起头,正望着对方那对神采奕奕的红眸。这里好温暖,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与他依偎在一起……他的神思游荡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这时,透过雪屋的缝隙,忽然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映入他的余光之中。


“我在问你问题啊,夏尔。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少年见他在发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雪停了。”


“什么?”


“我说,雪云散了,能看见星星了。”


他闭上眼睛,微笑着把少年抱紧,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


*


“这是自由战争的第三年。战火燃遍了凡泰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龙神教派的军队势如破竹——凭借能够操纵精神和信仰的远古魂能,他们轻松地攻占了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国家。而对于掌握着精湛符文技术的,作为最大威胁的符文学院,他们在进行压制后首先选择了拉拢,但很快被院长夏尔·瑟雷斯严词拒绝。在送回的文书中,瑟雷斯院长是如此答复的:


『符文学院的中立并不意味着软弱,而是意味着,符文学院只会遵守它自身所信仰的准则,而不会受到任何外部势力的控制和摆布。』”


——蒂卡·雪法利尔《自由战争始末Ⅰ》


*


如果让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来符文学院的走廊上看两眼,他绝对不会猜出这里是一所学院。地面上到处都是碎屑和尘土,房间里四处横躺着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器械残骸。课桌椅都乱七八糟,讲台上也是落满了灰尘,黑板上还写着不知哪年哪月留下的通知,以及一些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涂鸦字句。学生和老师倒确实是有的,但一个个都面色疲惫、形容枯槁,像蜂巢里的工蜂一样在盘根错节的走廊甬道里来来去去,沉默不语地搬运着各种资料和材料。偶尔有人说上两句话,也是单纯地交流工作事宜,像是问什么时候换班,某种材料还剩下多少云云。总之,这里比起学院,更像是一间死气沉沉的枯燥工坊。没有一点欢笑,没有一点活力……


也没有一点希望。


三年前,全面战争刚刚露出端倪时,学院就发布了停课疏散通知,并开始了迎战和转移重要资料、人员的准备。危难当头之时,学院师生的凝聚力着实不可小觑。的确有年轻的,或是不愿卷入争斗中心的人在疏散通知发布后选择离开,但也有不少选择了留下保卫学院,协助之后的转移计划。甚至,一些已然从符文学院毕业的学生也匆匆赶回,只为能替母校再出一份力。然而,迎接这群充满决心的师生的,却只有从天而降的绝望——转移刚刚开始不久,教派就不计代价地在学院周围布下了浓度极高的负魂能障幕。


自那以后,就是漫无天日的死雾围城。


那些被教派秘法所唤醒的,来自远古的漆黑魂能与当代符文师们所熟悉的有序魂能截然不同。虽然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却也会对接触它的人造成严重的损害,腐蚀接触者的心智,甚至会干扰有序魂能的运行,因而只有掌握秘法的教派信徒懂得如何操纵使用。即便先辈留下的古代结界及时启动,替学院阻隔了大部分来自负魂能的伤害,却依然不能阻止结界外围大片区域都化作一片死境——从学院塔楼放眼望去,便能看到曾经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啼林谷化作了布满枯树和骸骨的地狱,触目惊心。这样一来,不仅原先的撤退转移路线被彻底阻隔,而且因为负魂能的波动干扰,被当作最后逃生转移手段的、以消耗学院建筑本身符文核心为代价的大型传送法阵也丧失了启动的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学院不得不加紧了对远古符文的破译工作,以希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果能够破译教派的秘法,那么对这样的困境进行破解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


“……三万。没想到数量增长起来这么快,怎么可能打得过……上次只是为了讨伐他们三千人的小队,王国符文师的精锐军队就全灭了。那可都是符文学院毕业的优异学生啊……现在我们的状况,可不就是等死的瓮中之鳖吗?”


一间教室角落的阴影里,刚刚结束完战情会议,一名终于找到点时间稍作喘息的灰发学生一边用餐一边与同伴闲谈着。教室的门窗都紧闭着,虽然光线昏暗了些,但至少不用看见窗外那让人心情压抑的漆黑云雾和远处的荒芜寂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另一个学生抓起酒瓶猛灌了一口,脸色被酒精冲得发红,可仍旧憔悴,“我以为只要按照那个计划,我们就还有希望……哈哈,趁,趁那些混账忙着对付西部几个国家时完成那个研究,然后再一举突破包围与其他抵抗势力会合进行反击……说到底,他们能逞一时威风也不过是占了我们知识盲区的光,只要我们能理解他们那种诡异的法术,我们没什么好怕的……只有瑟雷斯院长才能完成那个研究打败他们,是啊,只要我们还有瑟雷斯院长在,我们就可以……就可以赢得战争活下去……”


“瑟琳娜,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少年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语气满是疲惫。残余的汤汁从他手中倾斜的罐头里淌到地上,留下一片脏兮兮的污渍,他没有管。几只在周围爬动的小虫嗅到食物的气息赶紧惊喜地冲过来吮吸,却在下一秒被褐色汁水淹没了,无助地漂浮着,胡乱地舞动着它们短小的节肢。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泽西,这是为什么?该死,石碑的解密工作明明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了,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破解他们的符文体系,那时候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他们要集结大军来攻打学院?放弃很快就能到嘴的肥肉掉过头来啃硬骨头,难道他们是傻瓜吗?!之前不是一直说,他们的方针是包围和消耗,再迫使我们主动投降吗?如果不是忌惮学院,也不必一开始就采取这样的围城策略,直接攻进来拿下就好,偏偏等到这种时候……这简直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了其实我们在研究针对他们的反击方法一样,才赶紧想抹掉威胁……泽西,你是知道真相的,对不对?已经到这种时候了,拜托,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瑟琳娜的话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小姑娘的眼睛红通通的,肿得像两个泡泡,嘴唇却苍白得像死人,止不住地颤抖。


“泽西,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死……知道教派大军已经把矛头对准我们的时候我就怕极了,我……虽然这么说显得很没用,但我好后悔没有在疏散的时候和别人一起走。我当时觉得,如果是瑟雷斯院长都对付不了的敌人,那我逃去哪里都没有意义,所以才留下来继续做研究……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着你了。”


泽西叹了口气,仍然低着头,没有去看身边哭哭啼啼的女孩。


“其实,学院里出了叛徒。而且,不仅是这一次研究的事情泄露……你想想看,之前教派为什么偏偏就选了个那么巧的时机,正好在我们开始转移逃难之前把我们包围起来?”


“……是叛徒……不,怎么会……去他妈的,到底是谁!?”


“院长不肯说,好像也是有隐情的。我个人猜……有可能是艾利欧同学。战争刚刚开始时,他从遗迹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对劲,第二次情报泄露后不久又听说他隐疾发作去世了,也有说法是自尽……但总之,时间正好对得上。”


“什么……!不,这不可能,我绝对不相信艾利欧学长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他那么善良正直,又对院长那么……我不相信,反正我不信,泽西学长为什么要做这种过分的猜想?!”


“是啊,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说可能有隐情。你难道忘了,教派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难道……”

“没错,虽然院长一直没有说,但是我猜……艾利欧学长是被控制了。”


“……”


这一次,瑟琳娜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开口——甚至连哭泣都暂时停下了。


“那,那瑟雷斯院长他……”


泽西摇了摇头。他扯下一口干粮,塞进嘴里后一脸味同嚼蜡的神情。似乎对他而言,吃饭也只是任务中的一环而已。


“别说了,也别让院长知道我们谈论这件事情。他已经够辛苦了。学长离开后他只不过闭门了两个小时就出来继续工作,对那件事也闭口不提。要是真的体谅他的心情,就也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好,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说的。我早就猜到可能有叛徒,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瑟琳娜把酒瓶扔到地上,反复掐弄着自己脏兮兮的指尖,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来。


“学长,你觉得,我们到底会怎么样?”


“……要听实话?”


“嗯。”


泽西把手上的便当放下了,抬头看向教室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给出了答复。


“我想,我们全部都会死吧。”


*


即使感到绝望,学院剩余的师生们还是遵循着瑟雷斯院长的指挥,火急火燎地布置着最后的防御工事。学院原本就不是为战争而存在的,所以战斗类的符文道具谈不上充足。哪怕搬空实用学派的库存,也不足以让每个人都能拥有武装。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在忙着拆毁各种各样的器械——那些非战斗类的道具,装置,材料,但凡是能用得上的,都会被统统送去拆卸并重新组装。休息时间结束,从绝望中努力振奋起来的泽西和瑟琳娜也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他们的下一个任务是去拆卸实用学派第三实验室的星象仪——那曾经是实用学派最引以为傲的设备之一,通过符文魔法的巧妙设计,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晴朗还是多云,都能清清楚楚地通过它看清天空中的星星。先前,除去假期,每一周星象仪的使用预约都是爆满的。如果真的想用,那起码要提前一个月进行预约才行。


拆除工作刚刚开始时,大家还有些不舍。毕竟,学院内的每一个设备都积攒着大家的回忆,证明着符文学院原先并不是这样一幅混乱而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们曾经有着窗明几净的教室,有着穿戴整齐的老师和学生,走廊里充斥着打闹喧哗,教室和实验室里处处都飘荡着知识的乐声。那时候,没有人关心什么战争——学生们担心的是下周的随堂测验,是难度爆表的课题作业,或者围作一群不怀好意来势汹汹的期末考试;老师们头疼的则是学生的不安分,是研究经费怎么都批不下来,或者实验中怎么都不肯乖乖听话的数据和过不去的瓶颈……但是,拆着拆着也就麻木了。性命堪忧之际,谁还有时间去在意那种柔软的情绪呢。当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独自一人对着一堆在死亡和战争面前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黯然神伤什么的怎么看都是过于矫情的行为。拆了就拆了吧,不管怎么说,先想方设法逃过这一劫。


泽西和瑟琳娜也是这样。去第三实验室的路上,他们也聊到了星象仪的光荣历史,借机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过也只是聊聊而已。如果要对星象仪说点什么的话,他们也许会讲,朋友,感谢你陪伴了我们这么长时间。但是很抱歉,你的符文核心对我们而言用处非常大,现在我们必须去把你拆掉了。


然而,到达同样是一片狼藉的第三实验室后,泽西有些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人在进行拆除工作了。他先是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导师蒂卡·雪法利尔正捧着一堆图纸冥思苦想,随后便发现还有一位他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也正待在人群中,有条不紊地组织着他们在星象仪的残骸边组装新的符文装置。那东西看上去非常巨大,单凭外型判断,泽西认为那应该是某种大功率武器。因为是四处收集零件拼装而成,它的样貌确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那巨大的、沉甸甸的符文炉心暴露了它的威力——不用说,以那种规模尺寸的炉心压缩出的魂能攻击一定可怕极了。


“……瑟雷斯院长,雪法利尔老师,你们怎么在这里?”


“哎呀,泽西,瑟琳娜,你们来了……!抱歉,我忘了预先通知你们……因为需要用到一些第三实验室的设备,所以我们临时决定把‘卫月’的组装工事移到这里。打扰了你们的工作进度,真是很不好意思。不过,能请你们来协助一起组装‘卫月’吗?”


见到学生来了,夏尔先是一愣,之后脸色顿时明朗起来,标志性的温和笑容也挂在了脸上。泽西见到瑟雷斯院长笑脸的一瞬间莫名觉得方才闲谈中积攒的绝望都淡去了许多,并且下意识地也笑了起来——与其他的师生一样,他非常信任瑟雷斯院长,并且同样会受到那满怀信心的笑容的感染。


“当然没问题,交给我们就好。请问院长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匆匆走进实验室时,泽西又偷偷瞥了一眼院长的脸色,发现果然还是憔悴了不少,不禁有些心疼。在这以前,他从来没见过这个精力充沛的男人有过什么憔悴的时候——哪怕为了忙实验连续三天不吃不睡,他出现在课堂上时也总是轻松又精神的,不禁让人怀疑他的精力是不是也和他的外貌一样,永不衰竭。而现在,虽然他仍旧腰杆笔挺,银白的发丝紧紧地束成一丝不苟的马尾,象征院长身份的庄严法袍披风也穿戴得整整齐齐,脸上却有了深深的倦容。泽西这才意识到,原来瑟雷斯院长也是会疲惫的。


“泽西请到那边配合雪法利尔老师的工作吧,我们正在组建之前会议上提到的大型远程攻击武器。就目前而言,除非古代符文破译成功,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手段了。照着图纸进行组装调试就可以,有什么不明白的细节雪法利尔老师会替你解答。你本来就是她的弟子,你们俩配合起来应该会比较默契。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多说吧?总之,请务必尽全力。至于瑟琳娜,可能得麻烦你跑一趟了——如果你能去第二实验室那边负责零件的制作,我会对你万分感激的。”夏尔迅速将任务发布下去,便继续埋头对着桌上摊开的几张案卷思索起来。


“……好的,老师,我这就去。”


瑟琳娜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她的神情还是有些恍惚,走出门的时候也一直低垂着脑袋。目送瑟琳娜离开房间的泽西有些担心,但毕竟任务要紧,工作优先,最终他还是走到了正在拼装中的巨大武器边上,准备先完成属于他的任务再说。他随手卸下身上背着的沉重工具包,熟练地从里面掏出自己的工具,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图纸——只是随意一瞥,他就不由得感到惊叹,并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这也是瑟雷斯院长设计的?”


“嘿嘿,怎么样,厉害吧。”红发的年轻导师见到自己的大弟子震惊的表情,不禁叉着腰得意地笑了起来,“其中也有我的功劳哦——装置过热的热力导流问题和AB两处的衔接问题都是我解决的。不过,核心的设计当然还是院长的手笔!”


“这……如果真的能实现理论中的能量密集度……在能源充足的情况下,一发推平两三千平米的土地也不是不可能啊……虽然敌人的负魂能屏障对于我们的魂能运作方式有天然的克制抵抗,但是只要有了它,也许能耗掉他们至少三分之一的兵力。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令人难以想象……这里的结构……嗯,如果我没有记错,是模仿了几十年前那个烈日炮的设计吧?之前整理保密档案的时候我恰好看过图纸。现在没有龙瞳晶球那么夸张的能量源,不得不做一点改进,不过这样也……!”


泽西看图纸看得两眼放光,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激动地把图纸捧了起来,神情满是狂热,像是饿坏了的人看到一顿饕餮盛宴一般。


“嘿嘿,泽西的眼光可真不错,不愧是我亲手挑选的关门弟子。主核心部分的设计确实参考了那个玩意儿,还好学院当年偷偷保存了一份图纸呢。顺带一提,‘卫月’这个名字也是瑟雷斯院长起的。映照了太阳的光芒从而照亮黑夜的月亮……大概就是那样的意象吧。没想到整天忙着演算公式的院长起名字的时候会这么文绉绉的……”


“‘卫月’……‘卫月’……确实是个好名字。”泽西眼神中的狂热平息了下来。杀戮威力带来的震撼倏忽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更为温厚的热忱,“与燃尽一切的太阳不同,它最初存在的目的就只是守护而已……哈哈,真是他的风格。”


“……怎么连泽西也突然说起这些来啦!”蒂卡挠了挠后脑勺,“到头来,只有我不会文绉绉地起名字吗?我明明觉得超级无敌符文炮这个名字很好啊,可是院长就是不同意我用。”


“……。呃,雪法利尔老师,我们开始工作吧?时间不多了。”


“好好,开始!”蒂卡也收起了嬉笑打闹的神情,下一秒就迅速严肃了起来,“那么,我们从这里开始……”


*


在泽西和蒂卡的共同努力下,‘卫月’的组装工作进度神速。但是,终于进入组装核心的最后工程时,他们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嗯……如果要组装这种强度的点火器的话,没有那个果然还是不行……”泽西咬着铅笔,坐在一堆摊开在地上的图纸中间,抓耳挠腮。


“你是说透晶母矿?我记得生命学派的库存里也许还有一点……”在一旁演算数据的蒂卡抬起头,随口应了一声。


“不,那一批上次在构筑结界的时候已经用光了。想要隔绝外界的负魂能,必须用到纯度极高的中性魂能。而啼林谷的魂能已经几乎抽取干净,我们手上最后的资源就是那些透晶母矿了。还好,最后勉勉强强算是够了。”少年用扳手一下一下地轻敲地面,语气有些急躁,“到头来还不知道结界能在敌人的直接攻击下撑多久——结界一破,就不知道究竟是我们先被涌进来的负魂能感染输掉,还是被冲进来的敌人屠戮而死了。可恶。不过还是先关心眼前的问题吧。透晶母矿……透晶母矿……哪里才能找到透晶母矿……这种稀有的原材料,不是哪里都能找到的啊。而且,就算有了一点点恐怕也不够。这种材料必须经过提纯,点火器里能够使用的只有最最纯粹的提取物……雪法利尔老师,没有其他的替代方案了吗?”


“唔……”蒂卡似乎也对于这样的困境感到头疼,“哪怕是我,一时间也还真想不出什么解决方案……要不然,我们问问看瑟雷斯老师?”


“也好,也许瑟雷斯老师会有什么办法。不过现在他应该正忙着准备谈判……”


“需要我的帮助吗?”


突如其来响起的熟悉声音把蒂卡和泽西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实验室的门边看去,结果发现院长正捧着一盆水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瑟雷斯院长不要那么突然出现啦!我图都画歪了……”蒂卡虚假地抱怨了一句,随后便开心地蹦下了椅子,“不过,院长来得正好,我和泽西同学确实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闻言,夏尔把水果放在了桌上,走到泽西和蒂卡的中间,先检查了一下‘卫月’的组装进程,又低头看了看铺了满地的图纸。


“嗯,工作完成得很漂亮呢。连续组装了两天,你们应该也很累了。先吃点水果休息一下,休息的再时候给我讲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从夏尔进屋开始眼神就没有从那盆水果上移开过的蒂卡欢呼一声扑向了果盆(也没有忘记给学生腾出一个位置),然后叽叽喳喳地对院长讲起现在遇到的问题来。泽西则要冷静一些,他一边吃水果,一边对蒂卡的描述进行他认为需要的补充。夏尔站在‘卫月’旁边,一边走来走去地四处打量,一边认真倾听学生的汇报,神情逐渐凝重起来。看来,他也认为这是个麻烦的问题。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瑟雷斯老师有办法吗?”


完成汇报后,泽西小声地询问着。


“确实可以考虑牺牲一部分性能,用普通的水石母矿代替。但是那样的话威力就太弱了,毫无意义……”夏尔皱紧了眉,看着核心中央那个小小的,用于放置母矿提纯物的空洞陷入了沉思。过了半天,他开口了,“这样,你们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找个人来。”


于是,师生二人就坐在桌边吃起了水果,一边闲聊一边耐心地等待老师回来。没过多久,夏尔就脚步匆匆地带着另一个人回来了。那也是一位老教授,花白的头发,金丝眼镜,正是实用学派的另一位权威特里斯坦教授。


“特里斯坦教授,你能不能估计一下……这里大概要用到多少质量的提纯晶体?”


特里斯坦教授的年纪恐怕比夏尔还要再大一些。事实上,他正是夏尔曾经的导师之一。所以,在对他说话时,夏尔的语气中也总是稍微带着几分恭敬的意味。而泽西和蒂卡看到他,也不由得收敛起了闲散的姿态(蒂卡更是差点被喉咙里的水果呛住,又强行忍住了咳嗽,憋出一脸看上去颇显滑稽的表情)——他们都上过这位老教授的课,对他的严格和恐怖留下了深入骨髓的印象。所以一看见他,就立刻条件反射地站成了笔直的两根木桩。


“图纸拿过来,还有笔和纸。”专精物质变化的老教授对着空气一伸手,蒂卡和泽西赶紧取来教授需要的东西送到他手上。接过纸笔,老教授没有半句废话,往桌边一坐就开始了演算。夏尔等人便耐心地站在一边,等着教授给出结果。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教授停下笔,并抬起了头。


“需要至少34.689加里。比想象中的要少些。”


听到结果,蒂卡和泽西都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34.689加里的提纯晶体,那就意味着需要用到足足400克朗不止的透晶母矿……而他们现在连一克朗都拿不出来。然而,当他们抬头去看夏尔时,却发现夏尔的神情很是惊喜。


“真的?只需要这么多就足够了?”


“嗯,我的计算不会有误。”特里斯坦教授点点头,随后又笑了一声,“我和你们这些毛毛躁躁的小鬼头可不一样——我对自己的计算准确性可是有绝对自信的。当年你和迪特里希两个人想着耍小聪明在我这里蒙混过关,计算粗心大意,结果吃了不少亏——我以为你记得足够牢靠呢。”


“哎呀,老师……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嘛……”符文学院院长难得地露出了点难堪的神情,陪着笑脸看向自己的老师,“其实,我算得还是挺准的,只是那时候总抄莫里斯的作业,他对不感兴趣的作业又总是不上心,这才……”


“什么,原来你的作业都是抄的!”特里斯坦教授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使得瑟雷斯院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为自己的晚节不保暗道一声不妙。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老师还会惦记着那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而且他当年原来不是对抄袭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真的没有发现啊!早知道不多这一句嘴……想到这里,他赶紧稳了稳心神。还好,至少现在特里斯坦教授没法再扣他的学分了。院长大人轻咳了一声,摆了一副严肃神情,试图把老师从过去拽回现实,“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是我发誓我的期末课题全都是自己写的。说回‘卫月’,我觉得如果只是需要不到35加里的提纯晶体,我这里可能有……”


“什么!?”这一次,轮到蒂卡和泽西震惊了。他们刚刚正沉浸在对院长时隔多年被抓抄作业的幸灾乐祸之中,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没有回过神来,“老师,你认真的吗??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小金库……?”


“不是,不是啦。难道我在你们眼中就是会藏私人小金库的那种院长吗?”夏尔有些气恼地看向学生,对他们的误解予以否认。但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其中带着点喜悦,“我这里正好有一点提纯晶体,不是母矿。而且,虽然没有称量过,但我想质量是足够的。”


“诶?那我之前帮院长收拾材料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这种A1级别的材料,按理说都会妥善收纳在材料库里吧……”


“因为,这个一直是随身携带的。”夏尔平静地回答。在教授和学生们疑惑的目光中,他从容地抬起胳膊,将脑后束起长发的,钥匙形状的精致发饰取了下来。那一头银亮柔顺的发丝顿时失去了凭依,像倾泻而下的瀑布一般,狼狈地披散成了一片。铺开的长发未经梳理难免有些凌乱,其中鬓角边上的一些失去束缚就垂到了夏尔面前,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他那张本就苍白消瘦的面庞瞬间就憔悴了不少。而静静地躺在他手心的发饰散发着暗色的金属光芒,虽然有些岁月的痕迹,但表面圆润光滑,能够看出它的主人一直进行着精心的护理。


“瑟雷斯,那是……”特里斯坦教授的神色忽然变了,一反先前年迈迟缓的印象,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等等,你想用它?”


夏尔抬起头看着教授,发丝软软地擦着他的面颊滑到了一边,露出一个有些黯淡但仍然温和的微笑,“是的,教授,您看,它应该正好。”


“可那是……”教授的神情非常古怪,有犹豫,有哀伤,还有一点点不解,“那是他留给你的遗物,不是吗?”


“是,这是莫里斯送给我的毕业礼物。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了,老师的记性真好。”夏尔的笑容又明朗了些,似乎刚刚他脸上掠过的不舍只是错觉,“不过,那又如何呢?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牺牲。如果融掉一个普通的发饰就能换来一点黎明的希望,那么我想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了。”


“但是,这对你来说……再等等,我也许还可以想到别的方法……”


“老师,不必说了。”


符文光芒一闪,夏尔手中便燃起了一团青蓝色的火焰。火焰跳动着,跳动着,毫不犹豫地将那枚精心雕琢的配饰吞没。那些精致的花纹、雕刻慢慢地在高温火焰之中扭曲、消弭,时不时窜出一串亮晶晶的火星。最终,它化为了一颗黑不溜秋不起眼的小球,一动不动地躺在夏尔的手心。夏尔捻起球体举到眼前,平静地端详着。一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盯着石头看了许久,他才缓慢地走向了组装中的核心,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镶嵌进去。


机器发出一阵粗糙低沉的机械运转声,随后亮起一道耀眼的橙黄色火光。“卫月”的机械核心,到此就组装成功了。


*


一旦越过了最大的障碍,关于“卫月”的后续工作就一路顺利。组装进入尾声的那一天,蒂卡和泽西正全神贯注地调试仪器,忽然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嘈杂。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有谁在撕心裂肺地哭叫着。手上的工作已经渡过了最紧急的时期,他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上了走廊,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一片混乱——只见两个男生正追着一个符文道具小人跑来跑去,而一个女孩则正一边凄声哭喊着,一边反反复复地扑上去抓住那两个男生的衣袍或肢体,阻止他们的追赶。


泽西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孩,并不禁感到惊讶——那是他的师妹瑟琳娜。


“……不行,不行,你们不可以伤害它……!它是格里芬教授最后的遗物了……教授……呜……教授生前最珍爱的就是它……要拆了它,你们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终于,瑟琳娜赶在另外两人之前抓住了那个符文道具,然后把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趴在地上蜷缩成了小小一团。另外两个学生一脸着急的样子,站在她身边试图把她的四肢拽开,又不敢下重手,生怕弄疼她。


“……瑟琳娜,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们现在真的很缺素材……这里面有珍贵的资源,不能用在这种没有战略价值的东西上……”


“你闭嘴!!你胡说!!这是老师重要的研究成果,才不是什么没有价值的东西!!滚啊,滚!你们都给我滚!!”瑟琳娜一听更恼了,把道具小人抱得紧紧的。小人在她的怀里也并不安分,不停地挣扎,还不断发出腔调扭曲而滑稽的说话声:“我是,格里芬教授的重要研究成果,自主意识型纪律监督装置。警告,汤普逊先生,米格先生,你们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校规第二十四条第三款,不得损害他人的私有财产;以及,校规第六十二条第二款,不得违抗师长的命令。我作为格里芬教授的代理,对你们发出严重警告。违规行为将被通报给符文学院纪律办公室,请听候处分。”


“瑟琳娜,冷静一点,好吗?敌人很快就要到了,我们必须抓住所有我们能利用的来提高生存的希望……”


“我不听!格里芬老师已经死了,不,不只是他,他带领的侦查队员全部都死了!这场战争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我们输定了,为什么不趁早投降,那样没准还能多活几个!我不想看到符文学院被毁掉,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死亡——教派赢了就赢了吧,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想让这一切结束,我只想不要再有人伤亡……够了!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无用的挣扎反抗……咳啊!”


话说到一半,瑟琳娜忽然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符文道具也从她的怀里滚落下来。一掉到地上,它就又恢复了精神,蹦蹦跳跳地对着身后的人群开腔:“泽西·托特兰,你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校规第三条第五款,在水晶界模拟战以外的时间不得使用符文魔法攻击其他学生。”


“住嘴,瑟琳娜。你清楚自己现在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吗?”


泽西全然不理符文道具小人的吵闹,推开人群迈步上前,站在躺在地上的瑟琳娜面前一脸阴沉地看着她,脸色差得像是浸过墨水。他的符文媒介还发着光漂浮在他身边,看上去随时都准备着进行第二次攻击。


“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舍不得符文学院的一切,舍不得我们珍爱的,赋予了意义的。你最好看看清楚,到底是谁逼我们落得这种境地,而你又正想要乞求谁的怜悯!不想着拼搏战斗争取希望,反而一副软骨子做投降的打算……无用的挣扎和反抗?懦夫,想逃你就自己逃吧,没人拦着你,我倒想看看没了屏障结界,你一个人能在负魂能浓雾里活几天!”


有那么一会儿,瑟琳娜安静了,周围的同学们也一并安静了。也不知道是觉得泽西说得有道理,还是单纯地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惊吓,瑟琳娜就这样盯着泽西看了好半天,一言不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泽西见她不声不响,只觉得更是恼火,正欲再骂点什么,瑟琳娜却忽然又大哭起来。


“可是——呜——可是——泽西,我也不想,我只是……但是……只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看着老师的遗物……在面前……老师,老师……总带着它……呜呜呜……而且,而且我们确实……要是敌人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强大,就算‘卫月’组装成功了,我们还是得死!全都得死!这,这是泽西你自己说的啊!!”


泽西愣住了。


是啊,确实……一开始告诉瑟琳娜他们希望全无的,可不就是他么?在投入“卫月”的组装工作后,他一时间沉醉于它强大的力量和精妙的设计,暂时忘记了敌我之间的实力悬殊。但是冷静下来想想……哪怕有了“卫月”,哪怕牺牲了那么多来制造“卫月”,他们当真能靠这一张牌翻盘么?


……不,只要继续做下去,总有活下去的可能。不然他们还能做什么……束手待毙,就地等死?瑟琳娜的嚎啕大哭刺得他耳膜生疼,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冲刷得嗡嗡作响。够了,快停下,不要再哭了,不然——


“……泽西……”


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猛地回过头一看,甚至攻击架势都摆了起来,结果发现是蒂卡。


“……已经够了,泽西。我们回去继续工作吧!”蒂卡的神情也有些黯然,完全没了平时活蹦乱跳的模样,但还是努力想撑起甜甜的笑脸——也许她自己没有察觉,其实那笑脸比哭还难看。而看到一脸颓丧的老师来安慰他,泽西并没有觉得自己因此变得好受了。相反,他只觉得心头沉甸甸压着他的东西又重了几分。


连雪法利尔老师也……说起来,老师一直是一副乐天派的模样,他只觉得这是个性使然,没心没肺的人体会不到绝望的情绪也很正常。但现在看来,或许……其实老师早就懂了。只是他疏忽了。


“……哈哈,也许瑟琳娜说得对。”


他的手垂下来,符文媒介的光芒也变得暗淡了。


“抱歉,雪法利尔老师,我有些累了。我会好好配合您组装完卫月,毕竟那是我的任务。但是在那以后……确实,如果大家注定会死,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确实想不明白……我们这么坚持下去是为了什么。”


“泽西,怎么连你也……!”蒂卡急得直跺脚,紧紧抓住学生的肩膀,“不行,不可以这样,要振作起来!……瑟琳娜,等一下,不可以攻击同学!汤普逊,米格,你们两个先把那个符文道具放下!啊啊啊停一停,都快停一停,别再打了!”


在泽西消沉下去的时候,瑟琳娜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再一次地扑向了重新捕获了符文道具的两个同学,并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她好像是忘了怎么使用符文魔法似的,完全就像头小兽一样一边嚎哭一边死死地抱住执行任务的同学,甚至用上了嘴巴进行攻击。被她咬住的米格痛得大叫起来,条件反射地就使出了符文魔法想要保护自己,结果把走廊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围观的学生们都纷纷后退了几步,并低声地交头接耳。


“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不去工作……发生了什么?”


突然,瑟雷斯院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需要他的地方。于是,正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不知所措的学生们刷地转过头去看他。听到问题,其中反应比较快的一个便立刻向他汇报了情况。


“瑟雷斯院长,瑟琳娜不肯让我们分解格里芬教授的符文道具,然后泽西就和她打起来了,之后还吵了一架。雪法利尔老师去劝过他们,可是好像没什么用……不,虽然是不吵架了,但泽西看上去很奇怪。而且,之后瑟琳娜又和汤普逊和米格打了起来……总之一切都乱套了,您快管管他们吧!”


“什么?在水晶界之外的地方可不能打架。哪怕是想为了之后的战斗进行演习,也不可以违反校规啊。”听罢回答,夏尔皱起了眉头,但神情看上去并不紧张——似乎只是作为院长,这时候应当表示一下对学生破坏纪律的不满,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阔步穿过人群走向矛盾中心,只抬手一挥,瑟琳娜、汤普逊和米格三人就被无形的力量分了开来,一脸狼狈又茫然地面面相觑,好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米格最先反应过来,符文力量解除后,他就赶紧抓着道具小人跑到了夏尔面前。


“瑟雷斯院长,我理解瑟琳娜的心情。可是这里面用到了一些珍贵的材料,正是武器制造那边需要的,所以我们也很难办……”


见米格去找院长诉苦,瑟琳娜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她也想尽快冲到夏尔面前,可是一个重心不稳就又摔倒在地上,磕得下巴上青肿一片。但她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没有起身,直接就这么爬到了夏尔面前,一把抓住了院长的法袍。


“院长,院长,瑟雷斯院长,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拆掉它,我……呜……我……格里芬教授他……”


女孩哭得像是要断气了一样,肩膀一耸一耸,整张脸都挤得皱巴巴的,眼泪直往下掉。


“我已经受不了了,喜欢的老师和朋友的死讯一个个地传来,身边可以亲近的人一个个地离开。您骂我吧,您罚我吧,都无所谓,只要……只要您不伤害它。现在我身边……呜……我身边只剩下它了……我不能再失去它……不,院长,其实我也不想死,我也不想再看到别人死,我想和大家一起活下去。我们……我们不要再打仗了好不好,院长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只要能让大家活下去,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呜呜呜呜,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瑟雷斯院长……”


“瑟琳娜。”


夏尔半跪在地上,轻轻呼唤学生的名字。但瑟琳娜似乎是哭得太凶,一开始并没有听清,只是继续朝他大哭大闹。


“瑟琳娜!”


夏尔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并没有任何严厉或责怪的意味。他只是低头注视着学生的双眼,声调虽高,却像是唤醒梦魇中的孩子那样温柔。这一次,瑟琳娜终于听到了。她暂时中止了号哭,但一时间还是停不下抽噎,抬着头看着夏尔,被泪水浸泡得又红又肿的眼中满是茫然和无助。


“你先站起来,这样躺在地上会弄脏衣服的。要知道,自从战况变差,走廊还差一次都没有打扫过呢,你再这么躺下去我恐怕就不得不给你发点清扫工作的工资了。”夏尔一边笑着调侃她,一边把她从地上扶起。瑟琳娜没有反抗,乖乖地跟着夏尔一同站了起来——然而并站不太稳,需要夏尔扶着她的肩膀才有力气站直。


“你先别着急,我这就想办法解决你的问题。米格,需要的都是些什么材料?”


米格想了想,报给夏尔一串名称和数额。


“那太好了,看来我们可以不必拆解格里芬教授的遗物了。”夏尔笑得眯起了眼,看上去非常愉快,“我那边进行组装实验恰好剩了一些对应的材料,你们待会儿去我的实验室取吧。”


“……嗯,这确实行得通。可是,院长,不管怎么说,材料还是越多越好,不是吗?留在这个道具身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听了夏尔的指示,米格还是有些犹豫。而瑟琳娜也立刻抬起头又望向夏尔——十分紧张地等着他的答话。


“不,是有意义的。”夏尔从他手中取过那个符文道具,稍微做了些调整。只见符文道具身上泛起一阵柔和的微光,之后立刻就显得不太一样了——它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样沙哑扭曲的,变成了一个清朗成熟的男人的声音。看来之前因为太久没有人给它注入魂能,它的能量也快要消耗到极限了,“还是瑟琳娜同学有远见,我想格里芬教授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的。她一定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更加期待着学院恢复宁静与和平的那一天。你看,等到战争结束,学院复课,我们还需要它来替我们监督纪律呢,不是吗?也正因如此,现在还远远没到该放弃屈服的时候啊。不过,瑟琳娜,公然在走廊攻击同学可是要领罚的——还有泽西也是。你们俩就明天傍晚一起去给米格同学帮忙吧,将功赎罪。”


符文道具似乎对夏尔话语中的某些词语产生了反应,也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兴奋起来,“纪律第一!杜绝违规!”


围观的学生们原本正沉浸在压抑悲观的情绪中,此时却都被逗得笑出了声,连哭哭啼啼的瑟琳娜也不禁重新展露了笑颜——笑起来的一瞬,她看上去安心极了。一群人中,只有泽西仍然是面无表情的。自从夏尔介入进来,他就默默的站到了一边,只是看着院长处理这里的纠纷,没有任何要表态的意思。哪怕院长提到他的名字,他也只是身子微微一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只有便又没了动静。站在他身边的蒂卡起初也笑得很开心,但注意到泽西的脸色,很快就把笑容收敛起来了。


“泽西,你还在……”


“不,雪法利尔老师,我没事。”他轻轻摇了摇头,“让我安静一会儿吧。走,我们回第三实验室去。还有工作要做,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于是,蒂卡也识趣地保持了沉默。两人毫无留恋地悄悄转身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向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走了两步,泽西回头看了一眼夏尔——结果发现瑟雷斯院长也正看着他。


一时间,他看着夏尔的神情,以为院长要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几秒后,夏尔只是移开了视线,继续和其他学生调笑聊天,并打发他们回去继续干活。蒂卡见泽西停下脚步,又有些担心,于是轻轻碰了碰他。泽西便也不再犹豫,回过头就继续往前走。


“老师放心,我真的没事,只是在想事情。”


直到二人回到实验室,泽西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一直低着头,摆着他那张扑克脸,看上去确实是一直在沉思。哪怕他说过自己没事,蒂卡看着学生还是十分担心——等到泽西拿起工具,经过一番复杂的操作重新启动了“卫月”的核心,她终于忍不住了。


“泽西,你到底在想什么……?”


“泽西,泽西——!你要是再不理我的话,我就——”


“雪法利尔老师真是的,都说了我想一个人静静……结果比平时还吵。”


出乎蒂卡的意料,泽西突然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性格有些孤僻的小家伙这么直白的表达过自己的感情。


“泽西,你……”


“谢谢老师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泽西垂着头,话语声轻轻的,完全不像平日里的他。这个拥抱不长,他很快就松开了蒂卡,一转身就又回到了工作里去。


“快继续工作吧,让我们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整天做这些杀人机器,我也差不多觉得腻味了,居然有些怀念老师给我布置的那些稀奇古怪不明所以的作业了。”


炉心打燃,赤红色的火光再一次亮起——也点燃了泽西一度如同死灰的心。自从听到瑟雷斯院长对瑟琳娜的回答起,他就觉得胸口暖暖的,那种冰冷的感觉也被驱散不见了。他刚刚一直在思考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一路上都没能想明白。而当看到“卫月”深处那颗漆黑的结晶发出炫目的光芒点亮炉心的瞬间,他明白了。


此刻,在他胸中熊熊燃烧着的,是久违的希望。


*


“自由战争第四年的严冬,龙神教派的军队终于抵达了符文学院的阻隔结界边缘。按照约定,瑟雷斯院长将前往边界,与他们进行当面谈判。先前的通信往来间,双方已经进行过简单的商议。瑟雷斯院长表示可以考虑交出远古石碑和所有的研究资料,但前提是龙神教派必须放过符文学院内残余人员的性命。然而,这场谈判在开始前就疑云重重,并笼罩着不详的阴影……”


——蒂卡·雪法利尔《自由战争始末Ⅱ》


*


自从战争开始,符文学院的夜晚就变得格外寂静。经过一整个白天的辛苦工作,师生们无一例外都会在晚上感到疲惫,到了休息时间便会迫不及待地上床休息,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充满熬夜的劲头。偏僻教室里定期举办的秘密小集会销声匿迹,学生宿舍里压低了声音的叽喳谈笑也不复存在。毕竟,在这种人人自危、不得不时时刻刻紧绷神经的时刻,安眠的时间显得弥足珍贵,没有人会想要浪费它。然而,在这个特别的夜晚,徜徉梦乡的人还是少了几个——明天就是教派军队预期要抵达的日子,按照约定,瑟雷斯院长将出面与他们谈判。这场至关重要谈判的结果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其中就有不少因此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蒂卡·雪法利尔正是这样,一想到第二天的事情就无比焦躁。再加上这两天本来心情就比较压抑,她只觉得走回卧室看到床铺都嫌烦,于是干脆直接收拾了东西去第三实验室继续蹲着,点起一盏孤灯,做做“卫月”的调试复核工作。一旦在椅子上坐下、摊开图纸开始演算,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午夜的钟已经敲过一轮,以一个简单明了的单音昭示新的一天的开始。夜深了。


面对着密密麻麻画满公式、竖式和各种图形的稿纸,年轻的小导师开始昏昏欲睡。然而,她的脑袋里好像有一条活泼得过了头的小蛇在钻来钻去,让她没有一刻能安宁下来,而是一直保持着脊背发麻、坐如针毡的状态。她盯着眼前的图纸,茫然地在纸上划拉着羽毛笔的笔尖,时不时脑袋就在重力拉扯下沉甸甸地往下一垂——然后在将将要撞到桌子的时候又惊醒过来,猛然抬头,端正坐姿,接着开始新一轮的瞌睡循环。


蒂卡已经很难想起上一次这样昏昏欲睡地面对着稿纸是什么时候了……亦或是从来都没有过?自从接触符文魔法以来,她的天才头脑就一直为她提供着他人难以想象的便利。正常的作业一般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根本没有拖到半夜的说法;而倘若耽于玩乐忘了去写导致时间不足,那就干干脆脆地让它过去吧——日历翻到新的一页,人生走向新的一天,怎么能让昨天的任务牵绊今天的脚步!看,曾经的蒂卡·雪法利尔就是如此的潇洒随性,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


可是如今,她却有了要担忧的事物,还因此而难以入眠。蒂卡直勾勾地盯着稿纸上的数字,努力地用它们填满自己发涨的头脑,好让它没有空余去想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已经不是关于“卫月”的运算了。蒂卡自己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算些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困,甚至已经看不清写下的数字,笔记也变得像是小虫身上沾了墨水在纸上扭动蹭出来的。她以前可没发现过她有这么讨厌黑夜——一片死寂,枯燥乏味,还漫无边际。


然而,在厌恶这个夜晚的同时,她其实也不太期盼白天的到来……因为,直觉告诉她,她一点也不希望瑟雷斯院长去参加那个谈判。如果有机会,她很想和院长谈谈,可是今天一整天都找不到他在哪里,只能作罢。在她乱作一团的大脑后台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念头正在盘算:天一亮就去学院门口堵人,说什么都要在那之前见到院长一面。


就在蒂卡胡思乱想着,脑袋第不知道多少次即将与书桌产生对撞危机时候,忽然有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托住了她的额头。她起先觉得这接住自己脑袋的东西柔软又光滑,还有些微的温度,趴在上面睡觉正舒服,意识模糊间直接闭上了眼睛——然而,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再次像个发条弹簧一样噌地弹回正坐坐姿,同时猛一回头。


“已经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吗?”


她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清澈眼眸。那对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润,暖融融的色泽也让人不由得心生喜爱,想要再多看两眼。然而,蒂卡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匆忙捂住自己刚刚写了满满一张纸的鬼画符,然而夏尔比她反应更快。只见他轻轻一勾食指,在符文魔法的召唤下,纸张就乖巧地飞进了他的手心,被他稳稳接住。


“……院,院长,那个别看啊啊啊啊啊!”


哪怕已经很久不做夏尔的学生,蒂卡见到这种自己也深知错误百出的东西被老师拿走还是会忍不住地心虚。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夏尔不仅看了起来,而且还看得十分仔细,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支羽毛笔,袍袖一挥便行云流水地在稿纸上勾画起来。时隔多年,院长批改作业的功力仍旧不减,只用了不到五分钟,一份被红墨水改得满目疮痍、令人触目惊心的稿纸就被放回到了蒂卡的面前,小姑娘的脸颊顿时红得跟日落时的夕阳一样。


“三十分,不及格哦。”夏尔似乎对学生的反应感到很有趣,还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一句,“放在平时,这是要扣光学分的分数呢。”


“那个,那个根本就不是认真写的啊!院长又欺负人!”蒂卡哭丧着脸,愤愤地把稿纸揉成一团丢到了一边,“我是因为打瞌睡才会出那么多低级错误的!清醒的时候闭着眼睛算也不可能这么惨!”


“所以,既然打瞌睡,为什么不乖乖上床睡觉呢?明天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吧。”见学生急了,夏尔也不再逗她,还是微笑着绕回了原本的话题,“就算年轻人精神好,胡乱挥霍也得有个限度才行。嗯……让我想想,难道蒂卡是有什么心事,睡不着吗?”


“……。嗯。”可恶,瑟雷斯院长为什么每次都这么敏锐。蒂卡抱住脑袋把脸埋低,有些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这可不像你啊……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遇上麻烦,你这个乐天派也能一直保持乐观呢。”夏尔缓步走到了桌子的对面,拉过一张空椅子在学生面前坐下了,俨然一副要来开导学生的热心导师模样,“方便给我讲讲吗?正好,今晚我也有些心事,睡不太好。看来我们可以一起打发打发枯燥的夜晚时光了——这还真是久违。”


这一次,一贯嘻嘻哈哈直来直去的小导师难得地安静了下来(然而安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仍然很丰富,并暴露了她丰富的心理活动)。夏尔也没有催促她,只是继续平静地注视着她,显得十分耐心。就这样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掰手指揪衣角纠结了好半天,小导师才终于开口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两天,我对自己当老师的能力稍微有一点点质疑。我的符文魔法技巧是没有问题的,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毕竟蒂卡是天才嘛,哈哈。但是,我最近愈发觉得……只是有出色的,运用符文魔法的能力,未必意味着能当一个好老师……”


“为什么会这么想?”夏尔眨了眨眼,轻声提问。


“因为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嗯……瑟雷斯院长应该也知道吧,瑟琳娜和泽西两个人,我的学生,前阵子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我一开始还没注意到,直到那天他们当众打起来才……在意识到我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时,我就已经开始质疑自己了。院长,这感觉真奇怪啊,我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强烈的,对自己的质疑情绪。那之后我试图挽回,想着没关系的,只要劝一劝他们俩一定就能好起来的。可是事实上,我不仅没帮上忙,反而把事情变得更糟……”说到这里,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把两条细细长长的腿也搬上了凳子,然后抱住膝盖委屈地缩成了白乎乎的一团,“可是,瑟雷斯院长就不像我。院长轻轻松松地就能够让大家振作起来、充满希望,回实验室之后我反而还被泽西,自己的学生安慰了……这真是,哪有一点老师的样子啊。我是个不称职的老师。瑟雷斯院长,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这两天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把自己变得更加称职一点,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答案。”


“原来如此,我大概了解了。”夏尔点了点头,望着蒂卡时眼里又漾起一泓笑意,“哈哈,没想到我们的小天才也会有这么一天——不过,这也算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吧,在我看来并不是坏事。蒂卡一直以来都过得太顺利了,毕竟你有着那么卓越的天资,在给你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让你少经历了许多人正常早该经历的挫折……别担心,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只是单纯地进行总结。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是不同的,所以会有各自不同的成长轨迹和方式,这再正常不过了。”


“呜……所以现在到底怎么办啦,瑟雷斯老师是怎么成为这么善解人意又体谅学生的老师的?难道真的是性格问题……”


“蒂卡再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我想我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出色。”夏尔挠挠头,看神色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儿窘迫,“其实,我并不认为蒂卡没有当老师的天赋。相反,我觉得你是个很适合当老师的人呢。你看,你在碰壁之后很快就开始反思自身,并且会真心实意地想要为了学生而变得更好。这样的品质可是很难得的。而至于我所做的事情……实际上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我只不过是替那两人擦干净了眼镜上蒙着的雾气,让他们能够看得更清楚而已。真正让他们振作起来的,是他们自己内心深处所潜藏的信念啊。”


“……什么意思?”蒂卡听得有些懵。虽然很擅长符文魔法里复杂的计算,但小天才其实并不太能理解这些弯弯绕绕的形容语句。


“简单来讲……嗯,蒂卡还记得选择题吗?一般来说,选择题的选项里,除了真正可以选择的选项,总会有那么几个用于混淆的干扰项吧。泽西和瑟琳娜就是被那些干扰项给骗住了,看不到他们真正想要选择的,或者可以选择的选择。而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替他们把干扰项排除,然后接下来要如何选择,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啦。”


“这样我好像明白一点了……但果然还是有些不明白。瑟琳娜最后选择了鼓起勇气继续准备对抗教派,那么她的面对的干扰项……就是通过投降来逃避的诱惑,是这样吗?”


“也是,也不是。准确来说,瑟琳娜的心愿是‘希望可以回到平稳的生活里去,不再有人逝去’。对她而言,那些人是因为反抗教派才会永远地离开我们,所以她或许就产生了这样的信念:只要放弃抵抗,就不会再有人牺牲,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平稳的生活。这就是一个干扰项。其实,冷静想一想,就很容易发现这个念头是自相矛盾的。之所以有人牺牲,不正是因为大家想要为了夺回曾经和平而自由的生活而战斗吗?如果放弃了战斗,就相当于直接放弃了和平自由的生活。假如瑟琳娜真的选择了这个选项,在当下她或许以为它就是她想要的——然而,在不久的未来,她就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所以,在瑟琳娜自己意识到她真正的心愿,并意识到究竟做些什么才能实现它时,她自然就不会再被干扰项迷惑双眼了。”


“……原来是这样!!”蒂卡睁大了眼睛,一对翠色的瞳仁像是祖母绿一般亮晶晶地在烛火中闪着光,“那,泽西又是怎么回事……?”


“泽西的情况与瑟琳娜有些不同。那孩子一直很冷静,也很理智,然而这种人……在感到绝望的时候是最难振作起来的,所以我一直很担心他。”夏尔垂下眼帘,指尖在摇曳的烛焰上拨来拨去,却又不会烫到,带得那一团小小的火苗不断地膨胀又变形,扭出许多新奇的花样,“他一开始就知道,符文学院在对上教派全力出动的军队时几乎毫无胜算这个事实。畏惧死亡是人之常情,而因为对死亡的畏惧就麻痹自己,使自己暂时忘却死亡也是人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泽西也这么干了。前段时间,他对‘卫月’的建造投入了超乎寻常的热情,实际上就是一种逃避死亡的结局。只要把‘卫月’带来的一点点生机在自己的脑海里放大,只要信念夸张到一个程度就足以欺骗事实。其实他很聪明,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也许他会比瑟琳娜更早陷入崩溃和疯狂……然而,他毕竟还是太理智了。幻想被瑟琳娜点破之后,他无法再欺骗自己,所以就变成了那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可是,照瑟雷斯院长这么说,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他所认知的事实了才对……而之后泽西分明是振作起来了,为什么?”


“因为泽西也遇到了干扰项呀。”瑟雷斯院长笑得两眼弯了起来,“所以我才说,你们毕竟都只是一帮孩子。要在这样的年纪面对这么沉重惨痛的事实,实在是太为难你们了。在我看来,无论是泽西还是瑟琳娜,亦或是其他在自己的岗位上奋战的学生,真的都已经非常努力了……你们总是能给我惊喜,突破我的预期。”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格外地柔软温和。沉默了少顷,他才恢复先前更加严肃些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在我看来,泽西遇到的干扰项就是,到底该如何理解抵抗教派的目的。在面临这种绝境的时候,人的本能也许就是挣扎着一定要活下来。所以,当发现无论是抗争还是投降,存活似乎都没有什么希望、甚至投降的活路似乎还更多那么一点点时,他自然就会陷入迷惘——然而,泽西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一心求生的人,他只是被求生欲蒙蔽了视野。倘若他把生命放在第一位,那么在刚刚得知教派可能会对学院不利,疏散通知发布时,他就该和那些选择撤离的师生一起离开了。然而,事实上,泽西·托特兰正是第一批主动向我提出想要留下来保卫学院、协助工作的人之一。他会对瑟琳娜的言论表现出那么强烈的愤慨,想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所以……泽西最后是意识到了自己抗争的真实目的是守护自由与和平,而不是保住自己的生命,所以就发生了改变。对吗?毕竟,如果目的是守护,那么显然就只有反抗这么一条路可走了,他不可能再做出其他的选择。”


“很好。不愧是蒂卡,学得真快。”夏尔点点头对弟子表示了赞许,“所以,讲到这里,你应该就能够彻底理解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了。对于他人心态的体察和分析能力是需要一定时间培养的,不过如果蒂卡留意一些,一定很快就能掌握。那时候,你就可以成为你期望里更好的老师了。对了,说到这里,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而且已经好奇很久了。”


“咦?瑟雷斯院长有想问我的问题?”蒂卡又有点懵,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老师,等他说出下文。


“自从龙神教派挑起战争到现在也已经四年多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蒂卡为自己的选择苦恼过,也没有为战争感到绝望过……我能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听完夏尔的问题,蒂卡陷入了沉思。她苦思冥想了半天,一对小巧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过了老半天才苦着脸开口,“……我先说好,瑟雷斯院长不许笑话我的答案。”


“好,保证不笑话。”


“……我觉得没什么好选的啊。有不公正的坏家伙出现那就把他干掉,别人来打我们那就打回去;学院有危机了就留下来保护学院,没办法了就想办法……院长,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能选的选择啊?难道不就该这样吗?嗯,我也知道可能现在的处境是有些困难,但是……不管怎么说,总会有办法的嘛!毕竟我可是瑟雷斯院长的头号天才学生啊!”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脸上又喜滋滋地扬起几分得意的神情来。看着她这幅模样,夏尔还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院长!!!你说好了不笑话我的,你说话不算话!!!”


见夏尔噗嗤一声笑出来,蒂卡脸上的得意立马就化为了被欺骗后的悲愤。


“……你误会了,蒂卡,我并不是在笑话你,我是在笑话我自己。”


“啊……?”


蒂卡的表情转换非常灵活。上一秒还是悲愤,下一秒又写满了疑问。


“准确来说,是在笑话我自己想得过于复杂了……看来有时候,活得久也未必是好事呢。蒂卡,听了你的答案,我越发确信你会是一个好老师了——而且,我想,你总有一天会超越我,比我做得更好。”


夏尔这么一说,就轮到蒂卡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是蒂卡的脸皮毕竟还是很厚的,在一瞬的受宠若惊之后,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虚荣心,脑袋往夏尔那边凑了凑,小声问。


“为,为什么呀?”


“在我看来,老师必须是自己能够时刻保持冷静、客观、理智,以及心态足够坚强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为学生领航的时候不跑偏方向。你有这方面的资质——你的内心是非常顽强、坚定的。不过,可别高兴得太早,要成为真正优秀的老师,蒂卡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嘿嘿,知道啦,我一定不会让院长失望的!”年轻的导师挺起胸膛,充满信心地答应了夏尔的嘱咐。心头大患终于见到了解决的希望,她头脑里绷得快要断裂的那根弦也总算是松弛了些。但是,钟声奏响,她意识到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又向黎明滑去几分,刚刚高昂了些的情绪又落回了平地。


“还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夏尔伸手揉了揉藏不住情绪的小姑娘的脑袋,又出声询问。


“嗯……在想,要是瑟雷斯院长不用去和他们谈判就好了。我很担心。我确实希望学院能撑过这次浩劫……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但是……但是,我也不希望院长遇到危险。我理解这很任性,但是,能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像以前那样,继续在您的指导下磨练自己……这是我的心愿,我不能不担忧你的安危。”


蒂卡展开刚刚被揉成纸球的草稿,两眼无神地看夏尔给她做的那些批注。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后究竟在做什么运算——那是关于先前计划中的“最后方案”的。以燃烧学院建筑埋在学院周围地下各处的核心为代价,制造出足以进行超远距离传送的法阵。只是现在,“核心”被负魂能笼罩,与学院的联系变得微弱。虽然仍然能够支持学院内部的各种设施运作,却已经不足以启动法阵了。疲倦中的蒂卡模模糊糊地想到,既然瑟雷斯院长去谈判是因为别无选择,那么只要能够启动法阵让所有人逃脱,就可以避免这样的结局……


“……这里的计算错误,如果改过来的话,也许可以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夏尔的视线也落到蒂卡的稿纸上,有那么一阵,他都没有说话。


“……嗯,我再试试看。”


注意到老师的沉默,蒂卡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这时候,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自己其实很清楚,这件事本就是没有第二选择的,除非……她抓起稿纸,排空了杂念,平静而认真地说:


“根据最近刚刚破译出来的文献,我对负魂能的性质有了些新的理解……其实,这张稿纸还没算完。你看,根据之前实验得出的数据,负魂能与我们熟悉的魂能或许有着近似的性质,并不像我们之前设想的那么稳定,其结构只是守序魂能的另一种排布方式而已。”蒂卡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笔,把稿纸翻了一面继续写写算算。


“噢,所以说——算式最后的那个难题,果然还没有解开?之前它也困扰了我很久,我至今都没想出解决方法来,想不出也纯属正常……”


“确实还没有,不过,现在马上就可以……等等,院长,再给我一点时间……这里加上参数……这里再求一个洛尔西姆极限……”


蒂卡没有注意到夏尔忽然死死地盯着她正抬笔书写的算式。


“喏,这就是能对负魂能进行基础操纵的理论假设!虽然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但是……”


“……太美妙了。”


蒂卡话音未落,就被夏尔打断了。她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导师,然后发现导师的眼中正闪烁着兴奋又喜悦的光采,视线牢牢地锁定在她刚刚写下的那几行算式上。这是自从战争开始以来,蒂卡第一次见到夏尔这么开心兴奋的模样。


“这,这也没什么吧。只要有时间,院长也一定可以想出来的……而且,它还有些漏洞没有解……”


“走,现在就去我的实验室。结果究竟如何,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还没等她答话,夏尔就在起身的同时一把将学生也拽起,然后拉着她的手以刻不容缓的速度冲出了房间。蒂卡只来得及匆匆抓起桌上的稿纸,连蜡烛都没有吹熄,等到自己被迫在走廊上飞奔起来时才意识到一个让她震惊到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的事实。


瑟雷斯院长……跑得好快!?


她万万没想到瑟雷斯院长的体力居然可以这么好——明明他平时稍微远一点的跑腿工作都绝对不会做,除非有什么急事,走到哪里都是慢条斯理的……而此时,这个一贯行动起来虽然谈不上迟缓,却也绝对不会让人觉得有狂奔的精力的老人,却像只草原上的兔子一样,脚步轻捷矫健地朝着实验室一路飞奔。只见他抬着头,满是期待与希望地望着前方,嘴角还保持着喜悦的上扬,乐颠颠地迈着大步,仿佛一个知道前面正有最爱的奖赏等待着的孩子。当他们终于到达实验室时,他更是连大气都没喘一口,直接伸手催动魂能流转就轻车熟路地解开了门上的封印——这之后,又兴冲冲地跑了进去,直奔一旁高大的,有着数千个小抽屉的材料储存柜而去。反观被他落在身后的,平时自认体力很不错的蒂卡,竟然才是扶着墙气喘吁吁,觉得自己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那一个。


“瑟,瑟雷斯院长,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啊……实,实验室又不会……咳……又不会长腿跑掉……”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突破!在发现魂能的不逆变性质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么令人惊讶的成果了……唉,要不是战事,它一定能震惊整个学界……”夏尔有些急躁地拉动那些柜子,弄得一些质地细碎轻软的材料都纷纷扬扬地撒到了地上,但他并没有去管,“……嗯……应该是……啊,有了!”


转过身来时,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漆黑的罐子。蒂卡有些好奇院长取的究竟是什么,于是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夏尔缓慢地解开了罐子上蒙着的布,她顿时觉得一股凉意窜上了背脊。


“院长,那是……”


“嗯,是负魂能的结晶,之前特地去收集来的。”夏尔拧开罐子,将一块泛着不详深紫色光泽的棱晶从中取了出来。注意到蒂卡的脸色变化,他微微一笑,“放心,已经做过封印处理了,不会伤害到你我的。来,把刚才的稿纸拿出来,我们按照你提出的方法试一试。”


于是,蒂卡在夏尔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一堆实验器材的旁边,并仔细地按照夏尔的要求对器材进行着操纵,又在合适的时机注入魂能、催化反应。只见那一小块棱晶在密闭的试剂瓶里逐渐汽化成一团漆黑的蒸汽,仿佛有生命一般自发地翻滚着,正如同学院外面那一团团的漆黑浓雾一般。


想起丧失生机的啼林谷,想起那些外出探索情报又被负魂能侵蚀,在带着重要情报返回后不久便撒手人寰的老师和同学,她不禁对瓶子里的东西萌生出厌恶的情绪。但是,实验要紧,她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怠慢。


“准备好了就同时向这里面注入魂能。一,二……三!”


三声数完,一道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实验室内亮起,瓶子内部的负魂能也产生了变化。在夏尔和蒂卡的悉心操作下,它翻滚得愈来愈快,在烧瓶内形成了一股小小的飓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飓风的颜色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现在开始按照第三系统的导流方式进行导流,尝试左右它的运动方向和形态!”


“是!”


光芒变得更加明亮,之间那股小小的飓风逐渐旋转得慢了——然后在烧瓶中心聚集,凝成了一个浑圆的球体,还呈现着与先前浑然不同的色泽和质地。雾气中的红色加深了,但整体颜色仍旧很暗。而且不知为何,隐约能看到一点晶亮的光,好像钻石的碎末一样。


“……咦,它发生变性了。这个反应是……”


夏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瓶里的东西。


“等等,有个想尝试的东西……我稍微抽取一点出来。”


说着,他轻轻拧开烧瓶的瓶塞,并小心地引导着一缕负魂能飘到了外界的空气中。蒂卡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老师进行实验操作。只见夏尔将那一团负魂能凝聚成了一小团。起先与烧瓶内的一样,是一个小球,但随后越来越小,变成了橡子大小,又变成芝麻大小,最后变成针尖大小,几乎看不见了……蒂卡几乎以为它消失了。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夏尔想做的事情。她能够理解夏尔是如何对负魂能进行操纵的,毕竟提出方法的是她。她也明白,如果是自己,或许无法这么迅速地将操纵做到如此精细的地步……不过,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反正有院长在这里指导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院长,如果你是想通过压缩使它彻底改变性质的话……也许它需要一点碰撞才能达到理想的压力和密度。”


说着,蒂卡也地从烧瓶中抽出一缕负魂能来。虽然没有夏尔那么精确快速,但那一缕负魂能也算是缓慢地扭动着飘了出来,并被利落地切断开,成为分开的几团。蒂卡努力地进行着压缩,在花费了比夏尔所用更长的一段时间后,她得到了一群小颗粒。然而,似乎是因为蒂卡的能力不足,它们都不像是夏尔控制着的,那么小的一个“点”。


“等一下,蒂卡,你要做什么?”


夏尔有些不解地看着弟子。而她只是操纵着自己的那一堆“颗粒”,坏笑着看向老师。


“您很快就会知道喽。看好,嘿——!”


下一秒,未等夏尔反应过来,蒂卡操纵着的那一堆东西就以极高的速度同时撞向了夏尔操纵着的那一团。


“蒂卡,你做什么……!!”


终于明白弟子想干什么的夏尔脸色变得苍白。然而,夏尔掌控的负魂能被轰击后一时间没有任何动静。蒂卡正奇怪地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被夏尔一把拽到了背后。力道之大,她只觉得自己手臂被老师的手握得生疼。在将弟子拽到背后的同时,夏尔抬手就支起一道屏障。那之后紧接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两团负魂能碰撞的地方忽然涌现出一丝诡异的扭曲——之后,一团两人谁都没有见过的漆黑东西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


它看上去不像任何人们见过的黑色物体。要准确描述,也许更像是那一块景物被硬生生从这个世界上挖掉了,只剩下一团虚无。实验室内的各种摆设都颤抖起来,尤其是那个装有剩余负魂能的烧瓶——它剧烈地震动着,被吸引向那一团虚无。最终,瓶子腾空飞起,向漆黑之处撞去。不仅仅是瓶子,夏尔面前的屏障也发生了某种诡异的扭曲。没能支撑几秒,它就疏忽碎裂,然后化作丝丝缕缕的暗黑色光华与瓶子飞往了同一个方向。


“……糟糕,我忘了……当心!”


夏尔的脸色变得更差了。没有时间细想,他本能地一转身,将弟子死死地护在了自己怀里,自己则背对着那一团正在发生异变的漆黑物体。然而,他的声音还没消失,他们就被一片刺目的光笼罩了。凭借直觉,可以推知这里发生了一场爆炸。然而,当光芒消退,这两人惊讶地发现他们谁都没有受伤。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蒂卡忽然惊叫起来。


“……瑟雷斯院长,你看上面!”


循着蒂卡指尖的方向,惊魂未定的夏尔抬起了头。他惊讶地发现,实验室的屋顶上正漂浮着一大片墨蓝色的东西,像是极疏的雾气,蒸腾缭绕。其间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光碎末,好似夜空中缀满的星辰。


“好美……等等,这莫非是……纯粹魂能!?”


蒂卡惊得张大了嘴巴。


“可是,为什么……负魂能和纯粹魂能,应该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种物质啊……不,我怎么想都无法接受,为什么恶毒又可怕的负魂能可以转化成纯净的,孕育生命的纯粹魂能……院长,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夏尔虽然与蒂卡同样对实验的结果感到惊讶,却暂时并没有那份闲心去思考。他的脸上涌现出怒容,先前对于实验的兴奋和喜悦不复存在,而是严厉地瞪着面前的学生,“你以为稍微有了一点成果,就可以自作主张、肆意妄为了吗?蒂卡·雪法利尔,你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了!给我乖乖检讨!”


“瑟雷斯院长,对不起啦……我也没想到会出现那种……奇怪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惨遭夏尔训斥,蒂卡也没了平时神气活现的模样,乖乖地低着头。但是果然比起愧疚和后怕,她还是更关心实验结果。虽然她脑袋里的知识不足以为她解释刚刚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但她很确定,那一定是一个比方才自己算出来的公式更加令人震惊的大发现。想到这个,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想往上翘。


“……你……根本一点悔过的诚意都没有。给我把实验室守则抄个十遍吧,明天就开始抄。”


“诶——!?可是,十遍……”


“不许用符文魔法作弊,我能看出来。”夏尔冷冷地截断了学生哀求的声音,“必须抄到你长记性为止。”


“是……院长,我知道错啦……”自知没有商谈余地的小姑娘悻悻地耷拉下脑袋,但下一秒又猛地抬了起来,“所以,院长,你到底知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这家伙……唉,算了。”夏尔有些头痛地眯了眯眼睛,又抬起头去看那漂浮着的微型“星空”。在谈论实验结果时,即便怒气未消,他的语气也还是充满雀跃,“说起来你可能有些难以相信,但是,我们刚刚竟然造出了只存在于理想中的东西呢。”他喃喃地解说着,举起一只手来在空气中轻轻划动指尖。于是蒂卡眼中,夏尔高挑优雅的背影与“星空”一并呈现着,好像她在精装绘本中见到的插图——天真而俊美的求知者,心怀喜悦和虔敬地去触碰那蕴含着宇宙真理的星辰。只见在他的干涉下,那片柔美的“星空”也开始缓慢旋转,随后逐渐染上暖金的色泽,像是有人往里面倾倒了熔化的金块。它开始具有形态,变得愈发稳固也愈发单薄,最终成了一片蜜金的薄膜,自天花板上渐渐滑落,将大半个实验室都笼罩在内,映照得两人浑身都泛起了光。


“碰撞之后,产生的东西……是理论上被证明过,但从来没有人能够实际制造的魂能黑涡。现在看来,先前的实验失败大概只是因为素材的纯度不够吧。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前阵子阿克金森教授关于负魂能性质的那篇论文,他提到过,负魂能实际上是一种非常纯粹的东西……也正因如此,才会对使用魂能来驱动符文魔法的符文师造成比普通人更严重的伤害和影响。这么说……你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高密度和高能量的碰撞导致的黑涡出现,但是它在这样的环境里无法稳定存在。吸收完这片空间里所有的同质魂能后,又很快就维持不住自身的平衡而爆炸了……被压缩至极限的物质弥散开来,变得稀薄,性质也发生了一定变化,就变成了最后所见到的纯粹魂能……是这样,对吗,院长?”


蒂卡很快领悟了夏尔话中的意思,激动得有些急促地叽叽喳喳接上一串自己的理解。夏尔没有回头看她,但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走到结界边,尝试着敲击结界,满意地发现它果然很坚固。再尝试用符文魔法去轰击,它也好好地承受住了,只是发生了一丝轻微的摇晃。


“答得漂亮。嗯,不愧是纯粹魂能的产物……性能真好。”


与夏尔不同,小姑娘被这超越想象的梦幻之景所冲击,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她长久地凝视着那见所未见又震撼人心的魂能反应,也不知道时间究竟在专注中流逝了多久,才终于开口。


“这太令人震惊了,院长……我,我很惊喜。可是我仍然不太能理解……负魂能明明是邪恶仪式的产物,为什么……为什么能变幻出象征生机与希望的纯粹魂能?”


“蒂卡,你弄错了一件事。”夏尔回过头,温和地勾起唇角。


“怎么了,院长?”


“魂能之间的转化不过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而已,而我们作为学者,要追求的正是现象背后的真理,是法则的真相。而在此之外,法则本身是没有什么正邪之分的——它们只是作为秩序存在在那里,仅此而已。”夏尔纤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泛着荧光的美丽薄膜,几秒后,它疏忽碎裂了——变成了细细的齑粉,纷纷扬扬地落下,好似下了一场琥珀色的雪,“符文魔法没有善恶之分,使用符文魔法的人才有。”


“啊……”


“所以,现在作为这一角秩序的发现者,蒂卡只要尽情地享受触碰真实的喜悦就可以了。”


蒂卡扬起脑袋,有些愣愣地看着优雅飘落的琥珀色雪花。接着,她忽地笑了——那是与夏尔一样纯粹的开心,似乎解开了什么积攒已久的心结。小姑娘在宽敞的实验室里来回转着圈,尽情地催动自己的能力,将那些金色的光点翻搅成一片璀璨的暴风雪,倾心地享受着、感受着这先前从未触碰过的陌生法则在身周环绕。那一刻,她似乎不再身处于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被围困的结界,甚至不仅仅是存在于这个狭隘的瞬间——那翡翠般的眸光采流转,所映现的已然是广袤的深空与大地,漫长的过去与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而夏尔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兴奋玩耍的学生身边,注视着她,平静而安然。


片刻,蒂卡停止了玩闹。再去看导师的眼睛时,她的眼神中却莫名多了点失望和黯然。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想出来就好了。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制造出足以将学院周围所有负魂能悉数吸收的黑涡,那需要……那需要太多的浓缩负魂能了,而且即便是瑟雷斯院长,现在也做不到将足够单位的负魂能压缩成刚才那个状态吧?或者说,即便能找出方法,也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夜晚。”


夏尔听罢沉思了片刻。然后,出乎蒂卡的意料,他摇了摇头。


“……来得及。我记得,教派所使用的最惯常的攻击方式,就是将浓缩负魂能作为武器。他们最得意的符文军队全部都是被浓缩负魂能所围绕,并由此互相联系的傀儡。可以说,它本身就是一团非常巨大的浓缩负魂能……而他们所进行的符文魔法攻击,利用得好的话,就可以制造足够能量的碰撞。”


“但是,我们还是无法制造足够质量的压缩点啊。即便附近确实有现成的负魂能可用,想要制造一个足以吸收所有负魂能的黑涡,那所需要的压缩点,恐怕要比刚才您所做的那个大上千万倍……我们哪里去找这样的东西?而且还要让教派乖乖地对准它轰击,怎么想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瑟雷斯院长,你说……院长?”


蒂卡唠叨着唠叨着就发现夏尔似乎已经没有在听她讲话了,似乎自顾自地沉浸进了思考。她不禁有些小小的不悦,但不悦之余,她还是更好奇夏尔的神情那么专注,究竟在思考些什么。


“院长,你又在想些什么?”


这时,最后一点“雪花”也落在地上消失不见,房间又回归了最初的昏暗。


“我在想……这个问题,或许是有解决方法的。不过现在暂时不告诉你,等到明天,如果成功了的话——你自然就知道啦。”


“不行不行不行,院长不许卖关子!快说啦,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现在时候不早了,蒂卡还是去休息吧。”夏尔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平静,而面色更是平静到有些冷峻的地步,这让蒂卡感到了一丝怪异。接下来,他又说了一句在蒂卡看来很是莫名其妙的话。


“使用了那么复杂的法术应该很耗精力才对——不会觉得困吗?”


“院长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很精力充沛的!而且,就算你不讲,我也还有问题个问题要问你,是关于刚刚实验发生意外的时候……咦,为什么,真的好像有点……犯困……?”


小姑娘一脸不爽地立刻回嘴,却在话说到一般时被一股困意忽然袭击,只觉得整个头脑都泛过一阵暖暖的酥麻困倦。居然真的如瑟雷斯院长所说的那样犯了困,难道是因为刚刚过度紧张后又过度兴奋?


“看,我就说你困了。”夏尔轻轻扶住学生,把她送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沾到椅面,蒂卡就觉得那份突如其来的困倦更加浓郁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


不对,我不能现在睡着。我还有问题要问,是很重要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她努力打起精神,可是眼皮越来越沉。忽然,一件沉沉软软、质地精良,还带着点体温的袍子就盖在了她身上。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会很辛苦的。”


等一等,院长,等一等,我还有问题没有问你……


“我不在的时候,学院就拜托你了喔。”


困意愈发浓重时,夏尔的声音好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逐渐听不真切了。蒂卡只觉得椅子柔软舒服,盖在身上的布料又暖呼呼的,意识在这舒适的诱惑下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快点陷入愉快的梦乡。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晚安,雪法利尔同学。祝你做个好梦……Via soul.”


瑟雷斯院长清朗温柔的声音仿佛催眠曲一般,扯松了小女孩头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抓住悬崖边缘的树木苦苦支撑的人,终于支撑不住松开了那只紧抓的手,放任自己坠入深渊。


瑟雷斯院长……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意识模糊间,她看到了一片朦胧的光,看到了澄澈又平静的,宛如一泓湖泊的青天。她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正穿着儿时的便服。没有长长的发辫,也没有洁白的长裙。她正在一条满是落叶小径上走着。这是秋天的啼林谷,树木都变成了金红相间的一片,风一吹叶子就像下雨一样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比她高半截,一身素雅的蓝色法袍,绸缎般秀丽的一头银丝在风中轻轻飘拂,光泽温润。


她正牵着那人的手。不仅是个头,她的手掌也比那人的小一圈,恰好可以让他轻轻握在手心。


他的手暖暖的。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沿着小径前行。地上的枯叶被踩踏时发出疏疏脆脆的声响,甚是悦耳动听。她很享受这种宁静,也很享受被这个人牵着走路的感觉。有那么一会儿,她好希望这条小径再长一点,再长一点,永远都不要有尽头。


“好了,雪法利尔同学,我们到了。”


然而,在一座长满青苔的巨大石碑面前,那人还是停下了脚步。蒂卡抬起头看他,但因为角度原因,小小的女孩怎么都看不见他的脸。


“从这里开始,你就得靠自己通过考验了。”


说着,那人松开了她的手,然后迈步继续向前走去,只留给蒂卡一个秋风中衣袂飘飘的背影。


“你要去哪里?”


蒂卡有些不安。


“去完成我的工作。别看我好像很悠闲,工作起来可是很辛苦的。”


那人笑了。笑声清脆好听,像是山间流淌的清泉。


“可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那人轻轻抚摸起石碑。在他的触碰之下,古老的石碑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为什么?因为你之前提到的……天赋?”


“不。只是因为……这所学院是你的心愿,不是吗?一个那么小的丫头,独自一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伤也不肯回头,一定是对它怀着很深很深的向往吧。我理解你的心情,曾经,我也与你一样,对这个美丽的地方满怀憧憬,却又找不到合适的道路。所幸,有人牵着我的手,给我指引了方向。而现在,我想我也有义务把你带来这里……我能看出,你该是属于这里的。虽然现在,它对你而言也许有些遥远,有些不真实,但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它的骄傲。”


“……”


“所以,不可以在这里停下脚步噢。”


说话间,那人又兀自向前走去。步伐轻捷,背影挺拔。


蒂卡看着那个背影出神。只见他渐行渐远,逐渐走向树林深处。当背影快要消失的时候,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匆忙朝着背影大声喊叫。


“等一等,等一等……!我还有个问题……!!”


那人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蒂卡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回答了还是没有回答。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树木呼呼作响,掀起的落叶雨和树海潮声恢弘磅礴,淹没了一切。


而等到万物归于寂静,这里再也没有那人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女孩,和属于她的一道难题。


*


“雪法利尔老师!醒醒,雪法利尔老师!”


说着梦话、睡得很香的蒂卡是被人粗暴地摇醒的。她还很不情愿睁眼,嘴里仍然喃喃念叨着瑟雷斯院长,顺手就把盖在身上的法袍拉严实了点。


“雪法利尔老师,雪法利尔老师……!你别睡了,快醒醒,外面出大事了!”


“唔……怎么了……啊,好吵……”


蒂卡这才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大弟子泽西焦急的面孔,他正着急地抓住蒂卡的胳膊用力摇晃。


“……您可总算是醒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睡着,害我好找,担心死我了,还以为你……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老师。嗨,现在不提这个了。雪法利尔老师,快跟我过来,外面,外面——”


发现泽西一脸惊慌,逐渐清醒过来的蒂卡也终于有了几分紧张。她从椅子上蹦下来,顺手就把盖在身上的,瑟雷斯院长的袍子扬起披在了肩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是很想把它就丢在这里。


“泽西,你先冷静一点,好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话音刚落,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朝门口看去,“……对了,瑟雷斯院长……瑟雷斯院长已经去谈判了吗?”


“是的,院长一早就去了。这不是最要紧的……老师,是教派的军队。”


泽西的嘴唇苍白。蒂卡注意到,他握成拳头的两手在微微颤抖。


“教派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如同之前的预计,我们的结界无法阻拦他们……壁障太薄,他们可以直接穿透。而瑟雷斯院长一直联系不上,恐怕……”


哗啦。蒂卡肩头的法袍滑落到了地上。她没有去捡,而是像一尊石像一样凝固在了原地,两眼还木然地望着泽西,翠绿色的眸子忽然就没了神采。


“老师,我明白您的心情,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泽西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或许正是出于这份心情,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法袍,又重替老师披上,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请您随我来吧,大家……都在准备最后的决战了。”


*


泽西在战斗开始前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事。有关于战况的正事,也有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念头。当他在被改作“卫月”炮塔的旧占星塔上透过符文透镜观察轰击结界的敌军时,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泽西的故乡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曾经几度遭到战火的肆虐。不过泽西的运气还算是不错,降生在了一个风调雨顺的和平年代。当泽西还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去看荒原上的遗迹。他至今仍然记得,在一片被夕阳染得微微发红的断垣残壁间,父亲轻抚着被风吹日晒侵蚀得坑坑洼洼的石壁,对他说话。


“你知道吗,泽西,这里曾经有着这个国家最为繁华富裕的大都市。白垩石砌的城堡,恢弘庄严的圣堂,五颜六色的集市商铺,街道上奔跑的孩子……虽然它们早已消失了,但应该有人记住它们。这是你的祖父告诉我的。现在,我希望你也能记住这件事。”


当初,泽西并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记住已然逝去的事物,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现在,当他调试着“卫月”复杂的核心,望着学院外边一望无际的晦暗天空,一片死寂的啼林谷,还有那仿佛死神的使者一般势不可挡的黑色军队,他忽然理解了父亲,乃至祖父将那些回忆告诉自己后人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待会儿可能会死,但是,这并不是令他最难过的事情。想起死亡,他的内心比他想象得还要平静。毕竟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但是,当他想到这座传承千年的学院即将化为废墟,想到这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自由而美丽的、求真者的世外桃源,想到那些他所珍视的面容和记忆将随着生命一同消散,他就感到无比的心痛和遗憾。


泽西手边的读秒器一直在发出规律的轻响,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结局的接近。这个房间是整个符文学院视野最好的地方,“卫月”的炮台之所以被假设在这里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想到这里,泽西莫名地有些欣慰。因为,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他都可以把它们从头到尾地看在眼里,然后刻入记忆。他看了看身边的蒂卡,发现雪法利尔老师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像是在观察敌情,又像是在看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想,或许她也是一样吧。


然后,接下来,在一段时间的僵持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忽然那样发生了。毫无征兆,也毫无停顿。无论是泽西还是蒂卡都再也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只是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并试图去理解、记忆——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在这场异变中,这居然真的成为了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事。


*


「天空坠落,大地燃烧;

   审判降临,永夜终结。

   需知,在这徐徐升起的漆黑的日轮面前,

   汝当舍弃一切希望!」


——《诃利婆罗史诗》


那道莹白色的,足以将整个学院笼罩起来的庞大结界终于支撑不住,颤抖着碎裂成亿万的碎片时,泽西的心脏仿佛也随着一同破碎了。那些碎片化作璀璨的光雨,流星一般向着大地倾盆而下,而结界外一直虎视眈眈地盘踞环绕的漆黑负魂能则瞬间向着他们涌来,宛如一场势不可挡的可怕海啸,铺天盖地地冲向学院的方向。他也听到了敌军震天的呼声,进军的号角,看到了在负魂能的助阵之下,向着学院发起冲锋的军队。


他以为那就是他要面对的结局了。


然而,一道几乎掀平啼林谷四分之一的土地的冲击波在敌军冲锋时骤然爆开,连晦暗的景色都被爆炸的火光照耀得亮如晴日。紧接着,便是第二次、第三次爆炸。


有人发起了攻击。泽西的眉头皱了起来,仔细分辨着敌军的动向。看样子,他们全部都受到了爆炸的影响。似乎有一定损伤,但并不严重。他们的负魂能屏障是目前已知最坚固的魂能屏障——足以为他们抵挡下异常致命的攻击。在短暂的慌乱后,这些精锐们便重整队形,暂时放弃了冲锋,而是把矛头对准了另一个方向。爆炸的烟尘模糊了泽西的视野,他无法靠瞭望知悉更多的细节。但是,直觉告诉他,现在可能出现在那里的只有一个人。这个想法让他隐隐有些希望,同时又满是焦躁不安。他本想与蒂卡商量,可是还未开口,超乎想象的异变就接二连三地袭来——直到一切平息、进入尾声之前,他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外面。


烟尘散去后,让他毕生难以忘怀的一幕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对于那个自烟雾中升腾而起的东西,作为一个整天醉心于公式和理论的实用学派学生,他难以组织起任何精妙的语言去对它进行形容描述。直到它缓慢地爬到了高空,一视同仁地俯瞰一切,他的头脑中才缓缓地浮现出许久以前,他在史诗中读到过的一段描写,来自一篇关于来自地底魔界的漆黑太阳升起、昭示审判之日来临的故事。


漆黑的旭日。那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恰当的形容。


说它是太阳,其实也有失偏颇。因为那东西虽说确实是环形的,却很难判别究竟是个平面还是球体。或者说,它本身究竟是否具有体积都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情,这让泽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它出现在虚空中,就像是有人在硬纸板上刻意挖出的圆洞,那一片景物被硬生生地挖走了,只剩一片虚无的黑。它的边界清晰又扭曲,颜色单一又丰富,充满矛盾又处处合理,粗暴可怕却具有无与伦比的美感——只一眼,泽西就知道那美感来自于简洁和完美,仿佛只应存在于理论世界的东西降临现实。


那是使者。至高无上,不容侵犯,是终极规则的具象化——是泽西这样的学者花费毕生时间去信奉和追求的,真理之神的使者。


在短暂的,交织着疯狂的恐惧与迷恋的情绪稍微淡去之后,泽西发现远处地面上的符文军队竟纷纷开始了撤离,而且秩序十分混乱,好像也彻底被恐惧的情绪所包裹了。也许他们明白那“黑日”究竟是什么。泽西起初有些不解,但很快,见到“黑日”开始对这个世界施加的影响时,他也理解了。


原来它是只饕餮巨兽。


从某一刻开始,原本扑向学院的,铺天盖地的负魂能忽然疯狂地翻涌起来,然后掀起丘陵小山般滔天的巨浪,向着那轮“黑日”的方向汹涌而去。以它为中心,半空中形成了一片巨大的,使人头皮发麻的黑色漩涡,半径长达万米,覆盖了整个苍穹。不仅仅是漂浮游离的负魂能,连那些地面上驻扎着的符文军队也难逃厄运。仓皇逃窜的敌军像是被风暴卷起的一缕沙尘,混入漩涡成为了它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然后与那些负魂能一起势不可挡地冲向核心——那张似乎贪婪永不满足的黑色巨口。它一刻不停地吞噬,好像要将整个天空都纳入腹中一般。相较那遮天蔽日的负魂能浓雾,它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点;但正是这样小小的一个点,却一口一口地将永夜的漆黑吞食殆尽……


这样的异象持续了足足有十数分钟。……当它终于吞净最后一丝魂能,符文学院外只剩下了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荒芜凄清的大地,连一只飞鸟都没有,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仿佛先前的负魂能壁障、大军压境都不过是一场错觉,一段噩梦。


那么,接下来呢……?


泽西屏住呼吸。倘若事情真的像故事里所描绘的那样,接下来,他们就该迎来他们的审判结果了。


所以,当那炫目到几乎令人丧失视力的亮光爆开时,泽西闭上了眼睛。他想,或许他可以和这里的所有人,和这座学院一同迎接末日,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没有他想象的震荡或痛楚袭来。明光照耀下,眼睑滤过的暗红在他的视野里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就逐渐黯淡了下来。他忽然听到一声满足的惊叹,从声音分辨,似乎是他们这一组人员中的某一个。


“真美啊……”


泽西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甫一睁眼,他就看到了继“黑日”升起后,另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场面。


只见一碧如洗的天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色调的、绵延到视野尽头的、闪耀着点无数璀璨荧光的绚烂“星云”。仿佛在刚才那短短的数十秒内,时间由白昼直接跃入了星光闪烁的深夜。而之所以说那是深色,是因为实际上很难说那色泽究竟是纯粹的还是斑斓的——当凝视着它时,似乎会看到数不尽的、见所未见的色彩渐变,又似乎只是一片极为纯净单调的颜色而已。泽西花了许久才接受了他的理性所告诉他的,那个丝毫不理性的结论:


那些“星云”,竟然全部都是稀有的纯粹魂能。


这些纯粹魂能缓慢地流转着,流转着。随后,一点格外明亮的色彩忽然自它们的中心浮现,像是有人向一潭深色的湖水中滴了一滴融却的琥珀。这一点亮色很快荡漾开来,迅速地在深色中扩散、浸染,仿佛一片氤氲的雾气,很快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温暖的蜜金。一旦染上颜色,纯粹魂能似乎就不再那么轻盈虚无,而是像拥有形体的液态物一般向下泼洒——然后,在触到学院上空一片区域时骤然转向,就像触到一道透明的玻璃罩一样,呈半球形缓慢地流淌成形。


最终,当一片璀璨的天色都化作薄薄的光壁,一道崭新的、比原先更加宽广坚固的结界便塑成了。


这时,泽西终于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有所明悟了。看到这一步,理解事态的显然也不止他一个人。哪怕隔着厚厚的墙壁,他也能听见学院其他部分传来的,喧闹而兴奋的欢呼声。围聚在“卫月”周围的师生也很快反应过来,兴奋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我们赢了,我们得救了!!”


“是瑟雷斯院长救了我们!我就知道院长会有办法!”


泽西被同伴们推拉着一起离开房间、下楼去与其他欢庆胜利的人会合时,脑袋里还有些恍惚。他回味着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些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的景象,努力地试图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能够确定那是某种规模庞大的法术,而且涉及到了对负魂能的操纵。可是,按理说,石碑的解密还没有完成,学院并没有掌握对负魂能的操控……那么,瑟雷斯院长到底是如何做到如此惊人的事情的?


然而,他发现自己很快就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了——乍一走出楼梯间,他就被走廊上欢呼庆贺的人们淹没了。也许是压迫和绝望持续得太久,人们太需要一个值得高兴放纵的时刻,彼时他们几乎抛弃了一切理性,只是聚涌成一片喧嚷的浪潮,浸泡在极致的喜悦与幸福之中痛饮胜利的佳酿,又哭又笑、又蹦又跳——他们全都醉了。帽子被抛向空中,踩在脚下,陌生人彼此相拥,纵情共舞,互相亲吻兴奋得充血红润的脸颊。他看到平时严肃刻板得连学生咳嗽一声都要训斥的老教授和一群学生手牵着手唱起了一首通俗小调,脸上的皱纹都被笑容挤成了一片;他也看到一位一向格外坚强隐忍的同学望着学院外围宛如琥珀塑成的结界流下泪水,泣不成声……在这般热烈的氛围中,即使是不喜表达情绪如泽西也不禁有些晕乎,嘴角挂上了乐呵呵的傻笑。然而,他正欲加入一群蹦跳欢呼的人,却忽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透明的幽灵一般穿过人群,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着西塔楼的方向走去。


那是蒂卡。


泽西有些奇怪。他以为蒂卡大概会与大家一起去迎接瑟雷斯院长的归还(虽然很意外,但现在也许用“凯旋”来形容更为合适),毕竟她一直以来都那么喜欢瑟雷斯院长。然而,西塔楼的方向与学院的正门是完全相反的——她要去哪里?想到这里,泽西心中那份曾经纯粹的喜悦忽然隐约蒙上一层不祥的阴云,那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的老师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准确来说,她只是看上去很冷静,好像有一层结界覆盖在她的周围,让她与欢闹的人群绝缘了似的。正是这份冷静显得很不自然。


无论如何,那可不像他认识的雪法利尔老师。


略微犹豫了一下,泽西就朝着蒂卡的方向追去。他这才发现在拥挤庆祝的人群中行进当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不知道老师究竟为什么能在其中走得那么轻快,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彻底钻进人群后,他发现在嘈杂得宛如一锅沸水的欢呼声中,有一个名字被频频提起,格外分明。人们提起它时,语气是那么的感激,敬佩,信任,又充满理所当然的自豪。在他即将要追上蒂卡时,人群忽然躁动起来,向着学院大门的方向涌去,连带着把泽西也向与蒂卡截然相反的方向推挤而去。他们的狂热劲头是泽西平生仅见的,要在这样的人潮中逆流而行根本不可能。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被符文魔法扩大的声音在走廊上嘹亮地回荡起来:


“让我们一齐欢迎我们最优秀的院长,夏尔·瑟雷斯凯旋归来!”


很快,所有人都响应了这声呼号,他们笔直地冲向正门,振臂高呼,齐声呐喊着庆贺凯旋的口号,前去迎接他们深爱的学院长。那整齐洪亮的声音穿透高墙,响彻天穹,将其中的喜悦和期待一路送往空茫寂静的远方。


*


《<自由战争始末>后记》


……


许多年后,我仍然会回想自己曾经做出过选择。在瑟雷斯院长牺牲自己为学院创造了最后的生机之后,当逃生法阵只能运输6000单位不到的魂能,就不得不在优先让人员逃离还是优先运送远古石碑的研究设备和材料之间做出抉择。对我而言,那是个十分痛苦的选择,我几乎丧失了面对它的勇气。我只能对我的老师和同学们说,嘿,我有个提议。我们选出三位(如果选择运输设备和材料,剩余魂能储量能支持容纳的最大人数)最有希望完成破译工作的人,然后让他们携带成果优先逃离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留最后的火种。而我作为瑟雷斯院长的首席弟子,会继承他的遗志,留在这里与剩下的人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赞成了这个提议。我想,也许那笼罩在学院上空的金色光辉确实为所有人的内心都注入了某种东西,使得他们不至于迷失在恐惧和绝望之中,屈服于本能的诱惑。而让我感到更加意外的是,他们选择了我,认为我是可以被托付这份最后的希望的人。时至今日,我都隐隐质疑,如果当初是其他人——也许是比我更年长、更有经验的老师,也许是与我水平相差无几的优秀同僚——被选择,许多任务是否能被更加顺利、完美地完成。但是,被选择的是我,这已然是既成事实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担负这份信任和期待,实现那一天带着祝福与我挥手道别的朋友们的,最后的心愿。要还这个世界以光明,要救众生于苦难,要让符文学院恢复曾经的光荣与美丽……四十余载,我都在为这个目标奔忙。而现在,新符文学院终于落成,诸多问题得到解决之后,我才终于有时间和闲心来记述过去的这段历史。


这段路实在是太泥泞,也太漫长。它应当被记录,作为给后世提供的警醒,也向对牺牲生命换取整个大陆的自由与未来的,符文学院的每一位教员和学生们表达敬意。他们的牺牲不仅仅在精神上具有重大价值,在实战层面也意义非凡。凭借着‘卫月’炮塔和精湛的符文技术,在符文学院进行的最终决战中,教派的实力被大幅度削弱——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这为其他尚未放弃对教派的抵抗的国家提供了宝贵的喘息机会。虽然学院方面无人生还,但这场战役在战胜龙神教派的漫长征程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


在这本书的最后,我附上了一篇额外资料,以表达一份特别的缅怀和致敬——在安定下来以后,整理我的老师瑟雷斯院长留下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一份夹在书中的手稿。手稿的背面残留有符文魔法的痕迹,虽然很模糊,但能够辨认这份手稿原先是预计要销毁的。但因为某种原因,它被保留了下来,并在书本间隙之中被埋藏了数十年。这是一份相对私密的文件——准确来说,它是一封信件,一封注定永远无法寄出的信件。我在找到它时心情复杂,因为这恐怕正是瑟雷斯院长最后的遗稿。根据落款的日期来看,它写于学院与教派军队接触谈判的前夜,而当时瑟雷斯院长应该也已经知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了。藉由这封信件,我终于得以知晓那位伟大的院长,曾指引符文学院跨过最黑暗的那段时期的伟人,在最后的时光里究竟做了怎样的考虑,承担了怎样的煎熬,又对未来作出了怎样的期望。


我想,在那样的一个时代,保留着一颗温柔细腻的心是一件困难又辛苦的事。而保留着这样一颗心的同时,又要与黑暗持续不懈地战斗,在我看来是一种彻底的自我折磨。通过阅读这封信件,我才真正理解了那样的瑟雷斯院长。我想他无疑是一位战士,面对残酷的事实,总是保持着直面的勇气,同时又绝不放弃心中所坚守的信仰。


深知绝望,而心怀希望——这是我为那位战士所能献上的,最高的敬誉。也希望我的读者能够通过我的文字和这封信件,理解这份无与伦比的美好品质。


新符文学院院长蒂卡·雪法利尔

xxx年x月x日


*


亲爱的莫里斯:


真抱歉,距离上一封信竟然隔了那么久——不过,请原谅我吧。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我知道你也许会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但是,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并且我很高兴我能够拥有这样的选择——如果只是牺牲我一个人,就能换取一个宝贵的机会,我会欣然接受这笔交易。我感觉不到太多对死亡的恐惧,这也许是因为在长久的权衡、考量和计算中,我的心已经变得太麻木了。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太多允许感受和情绪存在的空间。也许在我的学生和同事眼里,有时我甚至是个过于冷漠的人。我唯一的遗憾,恐怕只有此后我无法再替这所学院做出决策、无法继续守护它这一点了。


我并不知道明天,在我死后,那些孩子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不过,对此,我心中的期望大约是大于担忧的。说起来你可能不太相信,之前我总是写信向你抱怨的那个捣蛋学生,蒂卡,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符文导师了。最近她在远古石碑透析方面的造诣突飞猛进,让我颇感惊喜。而且,也许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学生,她显得越来越有责任心、越来越有担当,这也使我非常欣慰;还有泽西,蒂卡的学生,我能看出他原本对于战争的态度是消极无望的。但是前几天的一次小风波之后,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的火光……我也从许多其他的学生身上看到了这种成长的痕迹,限于时间,无法再向你一一说明。但总之,我想,也许年轻人们不如我曾经想象的那么脆弱。他们可能会一时对境况感到绝望,但只要内心足够坚强,便总能从泥潭里站起来,再找到新的希望。他们是真正的,呼吸着符文学院的空气、紧贴着它的脉搏成长的,继承了它的神魂的人。这样的一群人,必定不会屈服于黑暗,也不会抛弃对光明和正义的追求。


所以,把符文学院交付到他们手中之后,他们应当能够贯彻内心的信念,甚至能比我做得更好。如果说这辈子有什么衷心期待着学生能够成长得比我更优秀的时候,那一定就是现在了。莫里斯,我衷心地这样期望着。


哎呀,似乎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我也该唠叨唠叨我真正想对你说的话了。在今天以前,我都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死亡——我太忙碌了,没有时间考虑这种问题,现在总算得到了一点偷闲的机会。之前奥斯塔曾分析过我的身体,并对我说理论上它是不朽的,我不会像凡人那样迎来死亡,可我从来都没当过真。纵使身躯不朽又如何呢,只要里面仍然装着凡人的灵魂,就迟早有毁灭的那一天。


我想,我无疑是对死亡抱有恐惧的。它就像一扇漆黑的大门,我亲眼见到我最深爱的人们穿过它,然后永远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那实在是令人绝望。不过,反过来想想,谁也不知道门后面有什么——也许是无梦的长眠,也许是永远的噩梦,但也许……那里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也说不定。莫里斯,这么多年,哪怕是在书信里,我也没敢写下过我真正的心愿。它自很久以前起就一直深藏在我心里,也许在我们都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我怕我会因为承认它而变得软弱,停下前行的脚步,所以从未将它告诉过任何人。现在,我终于可以准备休息了,所以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它了。它并不复杂,非常简单,或者说……正是因为过于简单,才使得我难以面对。


请原谅我这像孩子一样幼稚而执拗的心愿吧。我的爱人,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只愿能和你再一次地在一座美丽的学院团聚。身边是吵吵闹闹的学生,背后是写满公式和涂鸦的黑板。我们一起共享漫长的生命,探索无尽的真理,直到尽头也不分离。与你共度的那段时光,无疑是我这漫长又短暂的人生中最最美好、最最幸福的时光。我深知在余下的生命中,再度见到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死后……哈,谁知道死后会怎样?


想到这样的可能,好像死亡也不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事情了。


期待着与你的重逢。


你忠实的

夏尔·瑟雷斯


*


番外


蒂卡没有料到,特里斯坦教授会来主动找她谈话。


说实话,当她听见敲门声时,她的心中燃起过一丝短暂而不切实际的期望。在拆卸打包瑟雷斯院长实验室里那些关于远古石碑的研究设备时,她忽然想起来她还欠了院长一份罚抄。她想,不抄大抵也是没关系的,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来查了。


而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不轻不重,节奏也礼貌适中,透着冷静和沉稳。她浑身悚然一惊,仿佛午夜梦回。而这之后,门后传来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更苍老,更沙哑,也很熟悉,但不一样。


当然不可能一样啦,蒂卡自嘲地想。她没有犹豫,丢下手上的活就小步跑到门口,替来人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她知道,门外的这位来客不喜欢久等。


门扉开启,戴着金丝眼镜的老教授就出现在了蒂卡面前。他对蒂卡点头致意,出口询问: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雪法利尔老师。”


蒂卡有些受宠若惊。毕竟,按照以往的习惯,特里斯坦教授从不会称他的学生为某某老师,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哪怕学生已经身居高位,连瑟雷斯院长也不例外——这是她第一次听特里斯坦教授如此称呼她。因此,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认真地对教授行了一礼。


“不,当然不打扰。其实工作很简单,很快就可以做完。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不是来找你帮忙的。”老教授走进屋内,自然地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透过明净的玻璃镜片注视着这位年轻的老师,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想,你也许会需要我的帮助。”


“诶……?我……”


“你的心不静。”老教授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叼上,一片翠绿的火焰升腾而起,“担心自己做不好,对吗?”


“……我……”被直接指出内心的疑惑,蒂卡一时语塞。刚才短暂的冷静稳重瞬间破灭,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坐在老师办公室里接受批评和指导的学生。犹豫了一会儿,她点点头。


“教授,说实话……我还是有些不确定,我是否能胜任这份职责。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现在就能做得像瑟雷斯院长那样好,就好了……”


“嗤。”教授轻笑了一声,“傻孩子,没有人对你提出那样的要求。固然,认真承担责任是必要的。但是,要我说——你还在成长,而且长势不错。以及,瑟雷斯那个家伙,在你这个年纪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不,准确来说……在我看来,他直到五十多岁还跟个孩子一样。虽然平时事情都处理得不错,但真正完成蜕变,恐怕还是战争开始之后。”


“为什么您这么说?”


“嗯……你还记得组装卫月炉心的时候,他用的那个头饰吗。”


“记得。院长当时说,那是重要的人送给他的……礼物。”


“没错。虽然当时我表现出了劝阻的倾向,但其实,我曾经为另一件与那东西相关的事情批评过他。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三四十年前,太阳王国与符文学院合作进行龙瞳晶球的能量提取实验。我和他作为学院方研究团队的领导,去往摄政王提供的实验场地主持实验。”


“那真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可是,这个实验和发饰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一场意外。隔了那么久,我也仍然记得那场实验的效果……可以说,除了前几天的黑涡爆发,那就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令我震撼的场景了。夸张汹涌的能量按照公式计算好的程序被从晶球中引导出来,在指定地点聚集成能量风暴。太可怕了,真不知道当初建议挖出它的人是否真正理解了它的可怕之处……”特里斯坦教授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当时,被引导出的能量引发了巨大的冲击波。即便我们站在事先预判好的安全区,还是受到了很强烈的冲击。当然,人不至于被吹飞,要说的话,只是像站在很强的夏季风暴里一样吧……意外就是那时候发生的。瑟雷斯的发饰不知道是没系紧还是怎样,被爆风吹落了,掉进了能量反应池的里面。我看到了,赶紧提醒他,可是已经晚了。那东西直直地就掉下去了,根本没可能捡回来。”


“但是,院长之前带着的那个……”


“别急,我还没讲完。当时,我还没想好要对他说点什么,这家伙居然就直接跳进反应池里去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包括我在内,他身边站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个来得及拉住他——没有人想到那家伙会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毕竟在他们的眼里,瑟雷斯一向是个冷静又理智的人。要知道,以凡人之躯直接跳进反应池,无异于从火山口跳进滚烫的岩浆,是纯粹的自杀行为。我震惊了,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家伙疯了,为了一个物件命都不要了。”


“然而,在大家都乱做一团、想要去救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竟然又自己爬上来了。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浓缩魂能烧毁了,有一只胳膊灼掉了一层皮,那只手也彻底变成了白骨。但是,当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没有肌肉组织的白骨紧紧地攥成拳头,掉下去的发饰就被握在手心……他刚从池子里爬上来就晕过去了,狼狈极了,浑身上下都是灼伤,没有一丝遮挡地暴露在空气里,简直就像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我们忙把他送去抢救,幸好诊断下来也没有什么大碍。在送他去诊疗的路上,我想把那个发饰取下来替他暂时保管,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他的拳头。嗯,这么说起来,我对他的身体构造产生疑惑,大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吧……当时没有一个人能想出他是怎么爬回来的,都觉得是奇迹。之后他醒过来,本人也只说是幸运。现在想来,他恐怕就是仗着自己的整个身躯都是负魂能凝成的,才敢做出那样的举动……不过,决定做得那么快那么冲动,根本没想到也说不定。如果说当时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并且直接选择了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蒂卡听得有些呆愣。确实,哪怕是现在的她,也无法想象瑟雷斯院长居然会做出那么冲动而危险的事情。


“那……之后呢?”


“之后?”老教授撇了撇嘴,“当然是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堂堂院长居然在外人面前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不,哪怕不是在外人面前,这种举动也称得上是失格了,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都不能原谅。他的命可不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肩上有责任,他就是属于符文学院的。他要是死了,学院肯定会陷入混乱,名声也会受到损害,这个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不过,他之后的认错态度也还挺诚恳,我想他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而且也感到后悔,也就没有再多说他什么。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他又成熟了不少——听起来很好笑吧,一个年过半百的家伙又成熟了不少什么的。”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院长决定融掉发饰,您会那么惊讶……”


“是啊,当时我想,也许还是有其他替代方案可以想想的,没想到他会那么轻易地就下了判断……也许我自己的心境也有问题。战争开始以来,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这使得我也不如以前那么冷静了。其实,说到这里……你该理解我想告诉你什么了吧?”


长久的沉默。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特里斯坦教授。”似乎是沉思了许久,蒂卡终于缓缓开口,“我对于我现在该做什么,该保持怎样的心境,都明白了许多。”


特里斯坦教授起身,又对着女孩点了点头。


“那么,祝你好运,雪法利尔老师。之后的路,恐怕会一直很艰难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去了。在蒂卡带着另外两名研究者和资料设备与学院告别以前,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


————————————————————————————————


free talk


这大概真的是我的最后一篇旧设莫夏了,算是告别文吧。


按照原本的预计,应该至少五万字朝上。但是最有激情写的时候正值期末,拖了一个星期还是没上四万,很多剧情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写,眼睁睁看着deadline和考试日期一天天逼近,焦躁和绝望中还是放弃挣扎了。当时我是清楚,一旦停下,我恐怕就不会再有激情把它写成真正理想的样子了。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原本预计要写到蒂卡继承夏尔的遗志,组织学院师生完成最后的任务并作出最后的决定直到她传送离开(我还恶意满满地设定成了三个人成功逃生,对应故事开头的三人蒂卡小队),但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了。我对莫夏的热情大概是真的回不来了吧。我自己很嫌弃最后的成品,设定残缺,叙事混乱,重心颠倒,描写力度不足……总之我能找出无数的问题。之所以厚着脸皮把它发出来,还是因为有点不舍。莫夏,或者说我自己幻想中的莫夏,是我有史以来最喜欢的一对cp。也是在这个坑里,我第一次认真地开始持续创作同人,第一次拥有了因为创作而获得的朋友。我真的玩得很开心,也很感激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喜爱。每一个喜欢每一个推荐我都非常珍惜,明明写得这么垃圾还有人喜欢真是太感动了。


对于这样深爱过的一个坑,我不能不好好地向它道个别。


关于自己的闲话说完了,还是聊聊文本身。因为叙事的缺陷,我在这里简单概述一下剧情,防止大家因为我的垃圾叙事没能理解。我知道这么做非常不体面,让读者直接读设定而不是从文中理解设定,但还是觉得说明一下会比较好。设定是龙(背)神(锅)教派得到了远古黑科技,可以操纵一种叫负魂能的东西,带来的能力大概是极强的战斗力+思想控制能力。他们的目的是控制完整个大陆之后复活巨龙,然后实现永生。在这个过程中,符文学院一直坚持抵抗的态度,但因为敌我实力悬殊,最终还是几乎全灭了。而打败教派的唯一希望就是破译远古石碑的碑文,从而破解负魂能的攻击方式,暂时而言只有符文学院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在这个基础上,主要时间和时间线大概如下:


战争爆发

艾利欧被洗脑控制,成为间谍

学院开始疏散学生(通知:学院可能会遇到危险,自行选择是否留下),策划对石碑的研究计划和传送法阵转移计划

转移计划泄露,学院被负魂能围困,守护结界启动,传送法阵失效,活人难以通过负魂能密集的区域

劝降,院长拒绝并想方设法拖延时间,暗中启动研究

研究计划泄露,教派攻打学院,艾利欧间谍身份泄露后自杀

学院准备背水一战,陷入绝望

为了保护学生,夏尔同意谈判

谈判前夜,夏尔从和蒂卡的讨论中得到启发,决定以自己为引线,利用敌人的力量来制造黑涡,清除学院周围的负魂能,为学院制造重启传送法阵的契机

夏尔牺牲,蒂卡完成法阵,携研究资料逃走

余下的学院师生与教派展开决战,无人生还

蒂卡在流亡中完成破译

战争胜利

蒂卡重建符文学院,成为院长

带卡撰写回忆录


其实,这篇文的目的是写出我理解的,以及我理想的夏尔,以及一个我欣赏的悲剧。我心目中的院长,是始终坚守着职责的,又始终不忘初心的,理想的与恶龙缠斗却不被其同化的英雄。他也该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体贴关怀,温柔细腻,冷静的外表下是一颗柔软的心。很可惜,因为能力和精力的限制,最后我不是很满意。不过大体还是勉勉强强把故事讲完了,它至少也可以称为完结了。如果你真的读到了这里,请允许我向你表达诚挚的谢意。辛苦了。


也许这里该说就此封笔,但考虑到还有文手挑战,也许还会再写点什么吧。顺便这篇就算作是提前交满30热度的刀子作业好啦。


Lots of love

肆夏

5/24/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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